殿中十分熱鬧,最上首擺了一張寬大的案幾,案幾上各色的糕點飲品一應(yīng)俱全,殿下是數(shù)張長長的案幾,上面也擺了許多瓜果點心,只是周圍坐著的卻是些公主親王。
當先的自然是梁王李況和太子李懷睿,其次是端王和趙王、未出嫁的公主們,再往后便是些各色官員了。
婉娘先看見兩人回來了,笑著迎上來:“回來了!”
楚荷和東方皆微笑應(yīng)是,那穿著最華麗的皇后才注意到兩人回來了,不由得和藹問道:“紫龍糕送去了?公主可喜歡?”
今日皇后著了一件金繡滾邊折的枝蓮花百褶裙,映的眼角幾分皺紋也顯得和藹可親幾分,東方瑤吊著的心不由得松下來幾分,輕聲道:“回稟殿下,公主自是十分歡喜?!?p> 皇后才放下心來,隨即命婉娘賞了東方瑤和楚荷兩個人各一塊玉佩,兩個人恭敬的退到一邊去站著,只聽韓鴻照對身邊的皇帝感嘆:“元兒出嫁,咱們倆卻只能在這里干看著,這真是為人父母的一大憾事??!”
皇帝李道潛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雖發(fā)鬢斑白,眉目卻仍見年輕時候的秀朗,聽了此話不禁笑道:“皇后,莫非你還想去安家觀禮不成?”
皇后卻宛若受了什么啟發(fā)般,道:“陛下,我們等會兒去又有何不可?”
只聽長案幾旁一人笑著搖頭,“父皇母后若是去了,恐怕安家人也顧不上喝酒助興了,只需窺看天人之顏便夠了,你說是罷,睿兒?”
對面的被稱作睿兒的男人卻是眼皮都沒抬一下,端起一個骨瓷小杯,細細的品茗,仿若沒聽到一般。
李況頓時一梗。
盡管他經(jīng)常在李懷睿身上遇到這種情況,但是大庭廣眾之下卻還是頭一次,不由得心中愈發(fā)不滿和忌恨。
皇帝看著情形不對,兩個人似乎近日又是不和,便連忙替兒子李況道:“況兒說的有理,皇后你看,我們自然是不能去了?!?p> 韓鴻照眼神掃過太子和兒子,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說道:“陛下說的很是,倒是我著急了?!?p> 東方瑤偷偷抬眼,果然看到梁王的嘴角不經(jīng)意的下垂,在王妃顧氏為他滿茶后,臉上卻又恢復(fù)了一貫溫厚的的笑容。
不一會兒,在外面守著的蘭湘走進來,恭敬地行了一禮:“陛下、娘娘,公主現(xiàn)下大概已經(jīng)過宣政門了?!?p> 韓鴻照這才長舒一口氣,站起來對眾人笑道:“想必不過一會兒元兒便到了,咱們就快些下去罷,別耽誤了吉時!”
東方瑤和楚荷自然是跟在婉娘身邊出去觀禮。
前朝慣例,公主出嫁,駙馬必須迎到紫宸門前。
只是當?shù)酆笮兄磷襄烽T時,元香已在殿門前等候,卻依舊不見駙馬前來。
韓鴻照柳眉微蹙,正待說什么,元香卻已然明了她的意思,趕緊道:“是兒來的早了,母后莫要生氣!”
她緊緊地攥著手中的團扇,眼中十分慌亂。
韓鴻照到底不忍,她沉默片刻,憐惜的拉過女兒的手來:“誰說我生氣了?”
轉(zhuǎn)過身來,對著身旁的皇帝微微一笑。
“陛下,我們還是先去丹鳳門罷?!?p> “那些都是宮里的阿監(jiān)么?可真是俊俏呀!”
“哎呀,本來看公主,竟然看到的皇帝皇后,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
本來自然是看不見,誰知這帝后的心思也是常人不能揣測,竟是破了規(guī)矩來了丹鳳門!
長安百姓樂滋滋的站在丹鳳門的夾道邊,瞧了帝后又左顧右盼瞧著公主的車架。
“沒見過世面,”一錦衣少年抱臂鄙夷:“曲江去過沒?好一個鄉(xiāng)巴佬!”
耳邊傳來少年不屑的聲音,聽了這話,東方瑤忍不住輕聲笑出來。
“我才不是鄉(xiāng)巴佬……哎呀呀,你瞧瞧,那小娘子朝我笑呢!”
兩個少年正打算掐架,一見東方瑤沖兩人嫣然一笑,不由得面紅耳赤。
楚荷頗為無奈,推推東方瑤的腰,嗔道:“還鬧,來人了呢。”
東方瑤趕緊斂容,抬頭一看,果然是駙馬來了。
為首的是個身著紫色喜袍的年輕郎君,面色沉靜而俊朗,即便是遠遠觀來,也有種氣度不凡的感覺。
到了帝后身前,下馬作禮。
“見過皇后娘娘和陛下,錯令諸位久等了,是臣的過失,還請皇后娘娘和陛下責(zé)……”
然而罰字還未說出口,韓鴻照便皺眉打斷他聒噪一般的解釋,說道:“日后便是一家人了,只要你對公主好,自然沒什么責(zé)罰不責(zé)罰。”
皇后話說完,安思逸卻并未接話,依舊直挺挺的在地上跪著。
眼見著皇后的面色愈發(fā)的差,皇帝急忙圓場:“安愛卿,快起來,別跪著了!”
身邊兩個內(nèi)室立時把安思逸扶起來,李道潛才撫著自己的胡須和藹的笑:“是朕和皇后等得心急,早就下來了,沒什么久等這一說?!?p> 說完細細打量面前的安思逸,只見他氣宇軒昂更兼身姿修長挺拔,面目也沉靜,不由得心中安慰,笑呵呵的摘下手上的白玉扳指遞到安思逸手上。
安思逸毫不驚訝,只謝恩道:“謝陛下賞賜?!?p> 東方瑤不禁心中暗暗稱奇。
圣上手中那塊曼陀紋樣的玉扳指可是跟了他好多年了,還是當年新羅來的使者獻上的,這駙馬卻寵辱不驚的樣子,莫非是不知道這扳指的緣故?
倒不止東方瑤一人糾結(jié)于這個問題,事實上在場的眾人都十分驚訝,就在眾人正大眼瞪著小眼的時候,忽聽有人喊了一聲,“公主到了?!?p> 只見裝飾華美的馬車上下來一個娉娉裊裊的身影,她手中拿著一把足能夠遮住容顏的青色織羽團扇,在數(shù)十位婢女簇擁下走近了,韓鴻照握了女兒的手嘆息了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的把她交給面前的安思逸。
一邊的皇帝耐心囑托:“到了駙馬家,以后可莫要嬌性了!”
手中熾熱,心中卻無比酸澀,元香的淚水忍不住涌了出來,低聲說:“父皇母后放心,兒定不負所托。”
在眾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她一步步的走向眼前年輕的男人。
……
都尉府。
青廬大帳近在眼前。
安思逸凝視著帳中明亮的燭火,卻微微失神。
“雖然安家與皇后結(jié)了姻親,但永平公主畢竟是皇后和陛下最寵愛的子女,倘若你因為一時之氣怠慢于她,日后安家在長安,甚至天下又如何有立錐之地?”
昨夜父親嘆息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他無可奈何,皇命難違,只可憐妍兒受的無妄之災(zāi)。
猛吸一口氣,安思逸終于還是走了進去。
“呀!”
綠意正從懷中掏出手絹,一見賬外高大的人影晃動,嚇得叫了一聲,手中那塊剛剛遞到元香手中的紫龍糕驟然掉在了地上。
素云一見形式不對,趕在安思逸看清元香的時候擋在了他的面前,強自鎮(zhèn)定:“駙……駙馬來了!”
待行禮完畢,團扇已經(jīng)遮好。
安思逸瞥了一眼地上的糕點渣,眼神掃到新婦子的身上。
團扇遮面,婚服平整,只有手臂處略微折起,有小截玉臂露出,纖瘦而雪白。
纖纖素手,雪膚皓腕。
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兀然出現(xiàn)這些詞。
失神中,安思逸的手碰到那雙溫?zé)岬娜彳瑁瑘F扇猝不及防的從公主的手中滑落,露出她的一張精致的臉來。
公主的臉上薄薄施了粉黛,丹唇輕動,一雙清澈美麗的眸子正受驚似的望向自己。
愣了片刻,安思逸終于回過神來,他低下身去撿起那把輕巧的團扇握在手中,想說些什么,最終只變成一句話。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