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一個告訴你下雪的人

　　這些勾心斗角的事，真是在哪都有呢。

　　濃密的睫毛撲閃，看著身邊沒心沒肺地人扯著她的衣袖，歡樂得如同一只麻雀般。

　　傻人有傻福吧。

　　“王妃，您與王爺?shù)膶嫷畋阍诖颂?。還請好生歇息，明日還要進(jìn)宮面見陛下。”

　　“這些我的都省得，如今天色已晚，嬤嬤也回去歇著吧?！?p>　　“唉！”應(yīng)罷，嬤嬤弓腰后退了幾步，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四下無人，冬天的夜里，天早早暗了下去，午后才停下的雪又猖狂地在空中張牙舞爪。

　　“娘子，娘子！”修八尺有余的男兒扯著女子的紅袖，眼底像是裝下了整個銀河“下雪啦！”連聲音都忍不住輕了許多，像是怕擾了這雪精靈的盛宴。

　　“嗯。”約摸著是被這大傻個的歡樂渲染了，傾顏又添了一句“很美?！?p>　　話剛說完，傾顏就感覺自己肩上一重，回頭看，男人將自己的破舊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下雪了，冷！”

　　血液逆流，傾顏感覺自己的氣息紊亂，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感覺……

　　“回房！”傾顏錯亂的步伐在雪地上留下了凌亂的腳步，顯得有些滑稽。許是她自己也意識到了，語氣也不自覺地染上了火藥味，惱羞成怒。

　　……

　　喜房內(nèi)，一片大紅，燭光搖曳。

　　布置新房的人還算盡心，喜床上撒了蓮子紅棗。

　　傾顏萬年不變的面色難得流露出了幾分羞赧。

　　如何老成，心里萬般的設(shè)計，終究還是第一次上了花轎的新媳婦，第一次為人婦。

　　忽的覺著房間里悶熱得很。傾顏扯了扯大氅的系帶，面露三分不自然的粉“你早些歇息?！闭f罷，便欲轉(zhuǎn)身離開這‘是非之地’。

　　“娘子不睡覺覺么？”鬼斧天工的臉此刻寫著迷茫，可憐兮兮地歪著腦袋。

　　傾顏比男子矮上些許，不可避免地要仰著頭與他對視。

　　燭火下，模糊了男人生硬的棱角，沒掉了那層不食人間煙火的冷酷，愈發(fā)地迷人。

　　“你在此歇下，我睡外面的美人榻即可?！?p>　　“這是為何？娘子不想要生娃娃嗎？”

　　“你！”這次那略帶粉意的小臉直接紅了個徹底“你怎的如此孟浪！你在說什么混賬話！我……”那張能舌戰(zhàn)群儒的利嘴更是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而被稱之‘孟浪’的男人，卻是一臉茫然，認(rèn)真的解釋道“這是嬤嬤說的，她同慕慕說了，要與娘子一同歇息才能生娃娃的。”

　　“不許再說了！”不知哪來的蠻勁，傾顏一把拽下了男人的頭，死死的捂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剛準(zhǔn)備了滿腹經(jīng)綸地好好說道說道，就被男子壓到了床上“噓，我困了。”

　　呼吸聲越來越淺，許是睡著了，但懷里摟著女子的勁是一點(diǎn)都沒變小。

　　傾顏扭頭，近在咫尺的容顏看得她一愣一愣的。

　　平平的嘴角最終還是勾起了淡淡的弧度。

　　過了許久，她才微微動了動身，小心翼翼地將臉貼在了男人的胸口。

　　她靜靜地聽著鏗鏘有力的心跳聲，錯過了男人睜開的雙眼，他那雙多情涼薄的桃花眼終是為一人裝進(jìn)了溫柔。

　　謝謝你，第一個告訴我下雪的人，很美。

　　謝謝你，第一個為我披大氅的人，很暖。

　　一夜，意外地睡得香甜。

　　第二日一早，未聞雞啼，沉寂了一個晚上的宸王府伴著淡淡的日光醒來。

　　傾顏用手背遮擋著眼睛，另一手被某只粘人的八爪魚緊緊地鎖在懷里。

　　“起來了！”動了動酸脹的手臂，那人兒卻是撒開了手轉(zhuǎn)身繼而睡去。

　　睡眼朦朧地看著睡得迷糊的某人，此刻縮成了一團(tuán)，勾過了所有被子。

　　身上一涼，僅有的睡意也隨著冷意消失殆盡。

　　傾顏起身，向窗外看去，當(dāng)空的月還清晰可見，喃喃道“罷了，索性還早?！?p>　　“小姐，可是起了？”半夏推開了門，小聲問道。

　　“嗯，你去庖廚幫著嬤嬤吧。”

　　“是?！?p>　　傾顏從陪嫁的木箱里找了件水霧藍(lán)的銀紋繡百蝶度花裙換下了身上張揚(yáng)的紅色嫁衣，頓時，昨天那個美艷絕倫的新娘就只活在了昨天。

　　今天，還有場硬仗要打。

　　順著銅鏡，傾顏若有所思地看了喜床一眼，最終紅唇一抿，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昨夜，是她的及笄禮。

　　昨夜，是她的大婚之日。

　　一夜間，就從少女變成了人婦。

　　“娘……娘子。”慕君年抱著棉被，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

　　“醒了？”輕輕地放下了唇紙，移步到窗邊“可會自己更衣？”

　　“去…去找嬤嬤?！蹦凶有羞^成年禮后而束起了發(fā)，此刻將那對粉粉的耳朵暴露在了人前。

　　傾顏鬼斧神差地伸出了手，揉了揉，有些發(fā)燙。

　　一低頭，便正面對上了男子不解的雙眼，傾顏淡定地收回了手“自己穿?！?p>　　“……”慕君年瞇眼看著轉(zhuǎn)身離去的女子，眼底的狡黠一閃而過“娘子穿?！?p>　　“嗯？”

　　“嬤嬤說啦！娶了娘子以后就有人幫我穿衣服了?！?p>　　傾顏剛想拒絕，就看見剛剛才爬起來的人又像個孩子一樣，無賴地在床上打滾，嘴里碎碎念著。

　　“……”

　　“起來。”傾顏溫吞地取出了暮雪，纖細(xì)的劍身倒映出窗簾內(nèi)的火紅——上躥下跳。

　　傾顏煩躁地捏緊了劍柄“別動，刀劍無眼，若此次傷及性命，我概不負(fù)責(zé)。”

　　“……”

　　慕君年只感覺周身一涼，身上的衣服就被卸了個干凈。

　　“穿上?！贝埠熢俅伪幌崎_一角，傾顏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丟進(jìn)了一坨衣服進(jìn)去。

　　“……”慕君年裹緊了被子，伸出一支精瘦的手臂，捏了捏扔進(jìn)來的衣服?！霸棋\……”喃喃著，嘴角忍不住嗜笑，披在身上的棉被悄然滑落，漏出一段白凈的身子。

　　“如何了？”

　　沒得到回應(yīng)，傾顏狠狠地瞥了瞥眉，真是個難養(yǎng)的小孩。

　　“阿嚏——”床帳之內(nèi)傳來一陣聲響，男人帶著鼻音道“娘子幫我穿嘛～”

　　傾顏掀帳而入，只見男人乖巧地坐著，束發(fā)的骨簪滑落，發(fā)絲傾瀉而下，潔白的身子與紅色的帳幕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副勾人魂的妖精模樣。

　　“笨死了?！眱A顏用力地扯了被子，將男人捂得嚴(yán)實(shí)。

　　“……”男人瞧瞧地勾住了女子的小指，輕輕搖晃，軟軟地喚道“娘子，娘子，娘子……”

　　“閉嘴?！辈恢浪且磺坏谋且艉茈y聽嗎！

　　真是毫無自知之明。

　　被吼了一頓，慕君年果然安靜了許多，只是雙眼炯炯地盯著女子。

　　傾顏被他盯得煩了，干脆捂住了那雙礙人的雙眼“難看死了?！?p>　　“……”慕君年的小肥手在空中揮舞了兩下，想抓住了女子的手，不經(jīng)意擦過了女子微涼的皮膚，女子的手就像受驚的蛇一下子縮了回去。

　　才剛恢復(fù)了光明，慕君年就看見女子姣好的面容此時眉頭緊皺，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

　　一股無名的尷尬之氣彌漫在這對小夫妻之間。

　　“王妃，可是起身了。老奴已經(jīng)備好了膳食，可需現(xiàn)在命人送來？”說是命人送來，但這偌大的宸王府，奴仆數(shù)人，卻無一人聽命于府內(nèi)真正的主人。

　　傾顏?zhàn)允侵獣赃@個道理，這個嬤嬤想來是這呆子生母的陪嫁嬤嬤，多年來護(hù)著他著實(shí)不易，況如今年事已高，她也不忍心再勞煩她。

　　心思千回百轉(zhuǎn)“無礙，嬤嬤且先用著，本妃與夫君稍后再用?！?p>　　嬤嬤遲疑了片刻，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頓時目光更加慈愛了些“王妃不必著急，老奴將羹飯熱著?！?p>　　待嬤嬤離開之后，傾顏瞳眼微瞇，她似乎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慕君年的小肥手再次按耐不住，捏住了傾顏的袖口一角“娘子，穿衣服，慕慕冷。”

　　傾顏冷漠著臉“你既已成家，就該懂事些了，衣服自己穿?！?p>　　“……”

　　慕君年的睫毛微顫，就這么在傾顏波瀾不驚的心里投擲一粒微塵，蕩漾開層層漣漪。

　　“不許看我！”傾顏氣急敗壞地把被子扯了扯，遮住了那雙純凈的桃花眼。

　　床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傾顏比著手里的衣服，自言自語著“約摸著與女子裝束相同……”

　　慕君年睜著眼，聽小姑娘嘴里又念叨些雜碎，大致都是嫌棄他的話吧。

　　這樣的場景，是多少年前的夢？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年輕時他們相愛，未來在有一個孩子，年老時，也要在一起。

　　手，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胸口，那，跳得厲害。

　　男人是標(biāo)準(zhǔn)的棺材躺，這么一動，傾顏?zhàn)允亲⒁獾搅恕霸醯模俊?p>　　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從被窩里探了出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女子“娘子，我好冷啊?！?p>　　傾顏皺眉，這才注意到原來在深冬臘月里，房內(nèi)竟是連一盆炭火都沒有。

　　“麻煩死了?！眱A顏不動聲色地渡了些內(nèi)力，將中衣胡亂套在了男人身上。

　　慕君年垂著眼眸，心里一片復(fù)雜。他感受到了體內(nèi)一股外來的氣息包裹著他，很暖。

　　他有些錯不及防，匆匆將自己的內(nèi)力縮到了經(jīng)脈各個角落，生怕被這股外來氣息的主人發(fā)現(xiàn)了。

　　一炷香時間，傾顏才堪堪為他系好了最后一個盤扣，看著穿得還算不錯的男人，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她清了清喉“這下可滿意了？”

　　她是挺滿意的。

　　慕君年歡快地跳下了床“嗯，要用早膳，我餓?！?p>　　“……”傾顏素手微動，暮雪輕震了兩下徑直飛了出去，直直停在了慕君年面前“回來，將鞋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