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樹梢頭,北方的冬天,向來白得不帶一絲瑕疵,大抵就如“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中所說的樣子吧。
紫苑的紅如同滾沸的火漆,深深地烙在這片白茫中。
“五小姐,萬福金安?!崩蠇D人身后跟著一群仆人,屈伸跪在門外。
天色只是在東方處微微吐白,燭火在黑暗中搖曳。
女子如羽扇的睫毛在燈火中撲閃了兩下,睜開眼的那剎那,侍奉在榻兩側的奴仆頓時連呼吸都輕了不少。
她像無骨的蛇一般,一手支著腦袋,薄袖順著彎曲的弧度滑下,身體軟軟地貼在美人榻上。
幽深的眼睛將跳動的燭光盡數(shù)吞盡。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
“安嬤嬤么?”女子纖細的手撫過暮雪的劍身,軟劍立馬彎曲了起來,迸發(fā)出凌凌的寒光“進來吧?!避涇浀穆曇舯粔旱脴O低,帶著道不明的嫵媚。
“是?!卑矉邒呶⒄?,待反應過來后,連忙小心地回答到。
這六年不見,她,變了許多。
隨即轉身吩咐道“還不快點!要是怠慢了五小姐,可仔細了你的皮!”
女子抬手,微掩朱唇,微乎其微的笑聲隨著嗓子的震動而出,不消一刻,又散入了空氣中,不復見。
“多年不見,安嬤嬤變了不少?!?p> 安嬤嬤渾濁的眼睛吐露出幾道駭人的利光,最終歸于平靜,沒開口接話。
女子襲一身白衣素裙,撐著身子緩緩起身,素手挑落外衫,裙擺的幾縷白紗還未落下,女子便張開雙手“開始吧?!?p> “奴婢替您更衣。”小婢女雙頰帶著淡淡的粉,說話也是細細軟軟的。
衣衫漸褪,屏風后的水霧漸漸升起,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姿。
“安嬤嬤?!迸蛹氒浀穆曇粝袷俏輧壬鸬倪@層薄薄的霧氣,讓人遐想。
“小姐有何吩咐?”老婦跪在屏風前,額與雙手相貼,肥碩的身軀此刻卻像團肉球一般,可笑至極。
“大喜之日,祖母和大夫人,不來么?”語調稍提,腦袋微歪,像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當然,她收斂下她眼底的寒意的話,就扮演得更完美了。
不過如今,她也不需要去掩飾什么,與這群人虛與委蛇了。
老婦人的身體不可見地輕顫了一下,旋即又故作鎮(zhèn)定回答道“五小姐莫要多想,老夫人如此疼愛您,怎會不來?可能是在為您祈福吧?!?p> 老夫人信佛無疑,但到底為何,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疼愛么?”朱唇輕啟,眸下不經意沾上了朦朧之意“當真是疼愛么?……”女子喃喃道“那可真是,疼到了骨子里??!”呼到空氣中的氣漸漸冷凝,讓當場所有人都心里一涼。
這可當真是個,不錯的笑話。
沐浴,更衣,上妝。
女子傾城的容顏在胭脂的映襯下更顯明媚。
跪在一旁等待侍候的小婢女都看得一愣一愣地,嘴里失聲道“五小姐真是長得美極了?!?p> 安嬤嬤手里的動作一頓,女子背對著她,她只能透過銅鏡里窺探一二,果然是一張傾城容顏,也像極了那個女人。
傾顏垂眸,輕輕抿上嫣紅的唇紙,將那粉嫩的唇染得火紅。
她對鏡一笑,笑得張揚,原是不食煙火的清冷上仙,仿佛一笑,便成了墜落凡塵的小妖精,嬌媚。
傾顏失神地看著鏡中的臉,憐惜地從左眼撫下。
記憶一點點,一點點地與前世那張留下可怖的疤痕的臉重合,涼薄地評價“倒是,生了一副有用的皮囊?!?p> 從前,母親用那副好皮囊換來的是一個狼子野心的男人的利用與背叛。而她,換來的,這是一場笑話般的婚姻。,
安嬤嬤緊抿著厚實的雙唇,眼色復雜,不做聲。
傾顏見此,也不惱,側身看一老婦人已跪在梳妝臺旁許久,憐憫道“起來吧!”
“是。”老婦人跪著往后退了幾步才堪堪站起。
白發(fā)被一絲不茍地盤起,從銅鏡里可以看到那雙飽經滄桑的雙手,瘦似柴骨,青筋暴起,指甲向外翹起泛著微微的黃色和黑色,還有幾處皸裂。
傾顏眼睛微動。
“五小姐,這位是五陽村中最有福的老人,老夫人特意讓老婦去請來為您梳發(fā)?!闭f著,遞了個眼神過去。
“最有福的么?”傾顏的眼神從老婦的手上劃過。
畏畏縮縮地站在一旁的老婦人慌不擇路地點頭,在女子的注視下降手又往袖子里藏了藏。干巴巴地笑道“是啊,五小姐的姻緣定然會圓圓滿滿的,子,子孫滿堂……”
古來女子出嫁,需尋一有福之人挽發(fā),以表祝福。
她大婚之日,便是如此么?
手,一寸寸捏緊了繡娘趕制的嫁衣。
圓圓滿滿?子孫滿堂?
呵!
眼底的寒光轉瞬即逝,擺弄著手里的木梳“那便,勞煩您了?!?p> 雙手顫抖地接過女子手里的木梳“是?!?p> 棕色的梳齒輕輕沒入女子烏亮的黑發(fā)中“一梳梳到老,二梳白發(fā)齊眉……”老婦人的動作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