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萱堂里病人來往如梭,漢人也有,胡人也有,雖說大多都面露痛苦之色,但除了還不曉事的嬰孩,鮮少見有人呻吟,都道彥大夫喜靜,便無人高聲喧嘩,總角舞勺年紀的小藥僮兒臉上帶笑笑意,青衣青帶,和聲細語,包藥遞藥動作皆是輕緩。
是以,進了這瑞萱堂不但沒有旁的醫(yī)館中那般感覺世道艱難,反而生出一種身心愉悅之感,著實不易。
眾人都忙活著自己手上的活兒,瑞萱堂內(nèi)一片和諧之景,這時,堂中進來兩個少年郎,一個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劍眉纖長,鳳目微挑,極長的眼線斜開來去,長身玉立,氣質(zhì)出塵。
另一個雖說膚色微黑,但卻生了一雙桃花眼,眼中水光瀲滟,自帶著三分笑意,二人不過十六七歲年紀,身上卻有些旁人沒有的氣質(zhì)。
因著他二人周身氣場和朵干當?shù)厝藢嵤遣煌?,瑞萱堂中好些人都回過頭來看他倆,只內(nèi)堂那位青衣大夫不動聲色,只知是有人來了,開口道:“淡竹。”
那喚作淡竹的藥僮兒圓臉圓眼,十一二歲模樣,清脆應(yīng)了聲兒,便上前去,還未對那兩位少年郎道些甚么,其中那位生了桃花眼的少年郎便現(xiàn)行開口:“在下燕齊諧,這是我哥哥陸四郎,我二人要尋你家子始先生?!?p> 淡竹道:“二位若是只看尋常微疾,淡竹便成,若是先前已有了現(xiàn)成的方子要抓藥,找我蒼術(shù)師兄便成,若是重疾,我便把師父尋來?!?p> 另個鳳眼的少年郎也開口道:“我弟弟尋了許多大夫都不曾治好,還真得找你家?guī)煾??!?p> 淡竹一笑,圓臉上露出兩顆酒窩,道:“二位瞧著身體康健,不似有重疾的樣子,可別只是仰慕我家?guī)煾冈诙涓傻拿暥鴣?,這會子我家?guī)煾刚χo賽婭阿婆瞧眼睛呢,若無大礙,淡竹給瞧就成了。”
陸冥之笑笑道:“你先瞧著也成,我這弟弟兩年前肩上受了重傷,膀子教人捅了個對穿,雖說傷口愈合了,但左臂卻也使不利落了,不知淡竹小哥兒可否能治?!?p> 淡竹聽聞,忽的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是淡竹的不是,淡竹學藝不精,看不了這位哥哥的病,淡竹這就帶二位尋師父去?!闭f罷領(lǐng)著他二人去內(nèi)堂外候著,他二人坐下后,淡竹又沏了茶給他二人端上。
不多時,他二人就被喚了進去,那彥子始道:“方才淡竹說有人來治身上舊傷,不知是哪位。”
陸冥之扯了燕齊諧到身前:“是他。”旋即又笑道:“那喚作淡竹的藥僮兒怪是伶俐?!?p> 彥子始道:“伶俐是伶俐,就是悟性差了些?!?p> 陸冥之燕齊諧二人心中皆道:怕是你自己悟性太好,旁的人看誰都像是蠢材罷。
彥子始讓燕齊諧褪下上衣來,露出左肩,傷口猙獰,除去那處大傷,還并有其他許多小傷,彥子始問道:“何時傷的,是何物所傷?!?p> 燕齊諧道:“兩年多了,馬刀所傷。”
彥子始一邊觀察傷口又問道:“官話說的倒不錯,半點朵干口音也無,怕不是本地人罷?!?p> 燕齊諧笑道:“在下宣平人。”
彥子始面色變了變:“宣平來的?還受過這樣的刀傷?”他又道,“近日宣平有支隊伍進了朵干,你們可知。”
陸冥之答話:“知道。”
彥子始接著問:“就是有個玉面陸四郎的隊伍。”
陸冥之答話:“在下正是陸四郎?!?p> 彥子始冷哼一聲,道:“你們走罷?!?p> 燕齊諧驚道:“怎么突然不看了,難不成是我沒得救了?”
彥子始偏過頭去,道:“我不與謀逆的亂臣賊子看病治傷?!?p> 陸冥之看著他,道:“不過官逼民反罷了,你不瞧瞧上面做些什么,卻只說我們是亂臣賊子?”
彥子始道:“忠君愛國乃人倫常理,我是個大夫,醫(yī)得好身體,醫(yī)不好你們這些亂臣賊子犯上作惡的心,趕緊走,瑞萱堂不歡迎你們這樣的人?!闭f罷高聲喚道:“淡竹,送客!”
淡竹一臉不明所以的進來,一臉不明所以的把他二人領(lǐng)出去,心中疑惑道,師父今日怎么了,平日里皆是和顏悅色的,怎的這么大氣性。
陸冥之沉默不語,只燕齊諧嘰哩呱啦:“這彥子始怎么是這么個人,聽我們是起義軍的,就直接趕我們走了,還不能不告訴他,畢竟還是要把他收入昭軍的?,F(xiàn)下他要我們怎么辦。”
陸冥之嘆口氣道:“當年蜀漢昭烈皇帝請諸葛孔明出山還三顧茅廬呢,咱們大不了多去找他幾次?!?p> 燕齊諧看了他兩眼,半天憋出句話來:“我給你做孔明就成了?!?p> 陸冥之忽的楞了,旋即哭笑不得:“怎么,難道你還呷醋了不成?不過是個大夫,你還怕他跟你搶軍師的位置么。”
燕齊諧白眼一翻:“我呷醋?四郎我說,你這兩年可頗得我胡說八道的真?zhèn)靼?。誒我說當年那個驕矜清高,目下無塵的宣平侯陸家四爺哪兒去了?”
“怎的又提起這事了?不都早說過嗎,現(xiàn)下這世上早無陸冥之,只剩陸四郎?!?p> 燕齊諧似是又想起一事:“哥哥,要不明日讓嫂嫂去試試?那彥子始倘若真是顏初,也就嫂嫂當初同他有些交集?!?p> 陸冥之略一思索:“我去問問阿嬰的意思,若是愿意,大不了戴個帷帽便是了?!?p> 當晚,瑞萱堂中的淡竹和蒼術(shù)皆是摸不著頭腦,他家子始師父見一位病人,尤其是身上有傷的那種,都要問一句是不是宣平來的,是不是起義的,以及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并且一整天都冷著一張臉,淡竹有些發(fā)怵,氣性好的師父要是突然變得氣性不好了,以后他可怎么辦,師父是不是更要嫌棄自己悟性太差簡直蠢材。
淡竹:“蒼術(shù)師兄……”
蒼術(shù):“誒……”
淡竹:“師兄你說,師父是不是覺得咱們實在太笨,終于發(fā)火了,打算不要咱們幾個了?”
蒼術(shù):“不至于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