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問城里百姓們的日子倒尚且安定,小酒館里三五成群聊起最近的戰(zhàn)事來。
介無痕與兩個得力手下阿龍阿虎坐在旁桌上有意聽起來。
“你們知道嗎?昨日公主,還有南宮尚武和王爺都來馳援華問了。”一男子大聲道。
旁邊的男子夾起一口牛肉嚼了兩下咽下去后連忙道:“這誰不知道啊,有公主將軍,還有王爺尚武,我看誰還敢攻打我們?!?p> “話可不要說的太早,聽說這次的敵人不好對付,他們偷偷摸摸的潛進來打探我們的底細。”接著又壓低了聲音湊近說:“指不定現(xiàn)在我們這里就有敵人的密探呢?!?p> 這些話一字一句落入介無痕的耳中,他手里捏著酒杯,提起精神來。
“不過...”那一桌上又一男子低著聲音道:“敵軍的密探這么張狂,我想皇上肯定也派了能人前來對敵?!?p> 這句話使介無痕不自覺的警覺起來,眼神示意左右手下,一起起身離開。
“別說了,萬一被聽到了可不好”那些人也收回話題。
走出酒館后,來到隱秘的小巷里,手下阿虎便問道:“王爺...”介無痕立刻瞪著他,阿虎意識到說錯了話,又恭敬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嗎?”
介無痕眼神深邃,緩緩道:“這些普通老百姓都能猜到為了對付敵軍的密探,皇上一定會安排我們的密探暗中與之交手,敵軍怎么可能會不知道呢?”
手下阿龍道:“公子所言極是,看來如今是敵人在暗我們在明?!?p> 介無痕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不錯,我猜想如今這華問城里一定混進來了不少敵軍的奸細,我們?nèi)绻嬖诔侵信c他們周旋,那正中他們下懷,絆住我們的去路,那他們城外大軍的一切秘密行動我們都不得而知。”
思考片刻后,介無痕道:“阿龍,吩咐下去,安排十個人在華問與敵軍營地之間分別潛伏,有任何異常立刻來報。另外十個人和你一起,明日一早跟我一起出城,我們得去探一些更有用的消息?!?p> 然后又轉(zhuǎn)過頭道:“阿虎。”
“公子?!笔窒鹿Ь吹皖^。
“你帶十人潛伏在城中,排查城中的奸細,若能擒住一兩個帶回去給公主將軍審問自然好,若不能,就一個活口也不要留下?!?p> “是!”
翌日傍晚,介無痕與十個手下一同喬裝,預(yù)備潛入敵軍營地。
敵軍營地防守嚴密,若想直接進去,根本不可能。唯一能光明正大走進去的方法,只有讓對方深信他們就是這里的士兵。
介無痕聯(lián)絡(luò)好陸長歌與慕千城,佯攻敵軍陣營,在城外的春分坡設(shè)下陷阱,一時間敵軍隊伍被沖散,有不少士兵四散各處。
三日后,介無痕則與手下?lián)Q上了敵軍戰(zhàn)甲,假裝拖著疲累的身體,走到了敵軍營地門前。
“你們是什么人!”營墻上的人手執(zhí)長槍,指著他們道。
介無痕神態(tài)自若,低者姿態(tài)道:“守尉,我們?nèi)涨霸诖悍制屡c大軍走散了?!?p> “哦?春分坡一戰(zhàn),那怎么今天才回來?”那守尉顯然是不太相信。
“有兄弟受了傷,耽誤了時辰?!闭f著他更做出努力挺著腰背的姿勢,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疲累。
“既如此,說一下口令吧?!?p> 口令?!他們不曾得知啊。
“這下完了...”手下阿龍冒出了冷汗。
卻聽得介無痕冷靜的聲音道:“猛虎下山?!?p> 營墻上守尉的眉頭舒展,收回了長槍。
“讓他們進去吧?!?p> 大家終于松了口氣。
介無痕早料到不會這么容易就能進來,所以在春分坡時抓了幾個敵兵問了出來。
事不宜遲,接下來的任務(wù)就是潛伏于此打探消息。介無痕深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華問城中,陸長歌,慕千城和墨風三人組織兵力與敵軍進行了數(shù)次戰(zhàn)斗。可是對方卻仿佛并不是決心進宮,每次都只是試探虛實,且除了東面的主城門,每次還會從其余幾個城門發(fā)起攻擊。顯然他們有其他的目標。
介無痕來此三天了,觀察后發(fā)現(xiàn)有一座帳篷他們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門外有重兵把守。即使只是站著遠遠的看一會兒,都會有人來催促他們立刻走開。只有兩個人每天憑著令牌,提著籃子可以進進出出,好像是在運送東西。
介無痕便給手下阿龍下了任務(wù),無論如何搞到令牌,因為他必須進去弄清楚,很可能這就是他們想要的情報。
阿龍也不負所托,很快的與他們幾人喝酒吃肉打成一片,并且給酒里下了蒙汗藥,成功偷到了令牌。然而蒙汗藥的藥效只有一個時辰,他們必須盡快完成任務(wù)。
介無痕滿意的拍了拍阿龍的肩,然后換上小兵的衣服,提著籃子,憑著令牌走進那座帳篷。
夜已深,一切都很順利。然而他進去之后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一個人,并不是士兵,是個年逾半百的老者,著裝很奇怪,衣服雖是粗布制成,可卻是五彩的顏色。
“放那兒吧?!彼穆曇舻统翜嫔?。
介無痕將籃子放到桌子上,拿出籃子里的東西。余光仔細的打量著房間里的一切。
桌子上是各類顏色的粉末,前面擺著許多瓶瓶罐罐,那老者坐在凳子上,手下正忙活著研磨粉末,裝入罐中。
“這些東西是什么呢?敵軍重兵保護的,是一個在制作這些東西的人,看來這個人以及這些東西對他們十分重要?!苯闊o痕心想。
介無痕放好東西,意識到不能多待,忙退了出去。
可一出帳門,他便聽到了西邊大營傳來的喧嘩聲。
“快抓住他!”
介無痕聞聲跑過去,夜深,什么也看不清。片刻,聽見一人匆忙的腳步聲,走近時看見那個人手還捂著肩膀,好像是受了傷。
居然是阿龍!
發(fā)生了什么事?
介無痕跑過去,一把抓住阿龍,“跟我來,”他小聲道。
阿龍本能的還想反抗,看見是介無痕立馬安心。
他們隱蔽在偏僻的帳篷后面,這里也是他們十一個平時見面聯(lián)絡(luò)的地方。
“發(fā)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受傷了?”介無痕急切問道。
阿龍的肩膀中了暗器,氣息有些不穩(wěn),雖暫時不傷及性命,但若不及時醫(yī)治也會有性命之危。
“王爺......我在回去的路上,看見兩個敵軍的將軍走進帳篷,隱約聽到他們在秘密談話。我趁門外的侍衛(wèi)交班時,悄悄躲在了帳篷后面。聽見他們說,他們研制了一種毒藥,無藥可解,準備用來對付華問城的百姓。他們即刻就會秘密派人靠近華問城,明日午時便可到達,從各個城門,用特制的弓弩,將毒藥投放進城......”
“什么?”介無痕恍然大悟,原來他方才看見的那位老者,就是制毒之人,桌上的那些東西,全都是毒藥。
無藥可解!萬萬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介無痕未來得及將令牌放回,蒙汗藥效過后,他們的身份徹底暴露,整個營地開始搜索他們的蹤跡。
介無痕和手下一起來到營墻角落,此處地勢較低,爬上去比較容易,只要爬出去,營地外就有介無痕之前藏下的幾匹馬。
然而光亮的火把瞬時照亮了他們。他們身處敵軍陣營,孤立無援,也許難逃一死。但無論如何,也要把消息傳出去。
介無痕和手下一起,與敵軍拼死搏斗。敵軍的長槍穿過他們的身體。
介無痕雖可以一敵百。然而這么打下去,根本不是辦法。剩下的幾個人牽制住敵軍,阿龍轉(zhuǎn)頭對介無痕說:“王爺!你快走,只要你把消息傳出去,我們也不算白死?!?p> 介無痕輕功躍到營墻上,看著阿龍死死抱著敵軍的腿,鮮血滿身。
“阿龍,你們都是云州的好士兵!”
他心痛,卻不得不完成更重要的事。
最終逃出來的,只有介無痕和一個手下,他讓手下回華問城傳遞消息,而他則須趕快攔住即將投毒的人。
琰橋,距華問只有三十公里,橋身并不十分長,橋下也只是潺潺的河水,但卻是華問城外的最后一道屏障。
介無痕終于趕在那七個人到華問之前攔住了他們。七人都戴著黑色的面具,遮住了上半臉,行動間卻宛若一人。
他知曉自己孤身一人也許對抗不了這七個人,派去傳遞消息的人根本無法及時趕到。七個人團團圍住了他。站位形成一個陣法,這是介無痕從未見過的陣。
孤立無援。介無痕心中清楚,即使拼上這條命,也萬萬不可讓他們過了這琰橋,這關(guān)乎華問城一城百姓的生死。
“幾位既然這么喜歡云州,不如待本王稟明皇上,好好招待各位才是,何必如此偷偷摸摸呢?”介無痕從背后花開紙扇,負手而立。
其中一人站在璇璣位,手執(zhí)長鞭,絲毫不動。
另一人卻霍然開口道:“無須多言,你最好讓開,否則難逃一死?!?p> 看來對方并不想與他周旋,他們是直接奔著華問去的,既然無法拖延時間,那就只能一戰(zhàn)了。
介無痕收起紙扇,昂然道:“幾位若想過了這琰橋,先過了我這關(guān)再說?!?p> 幾人齊齊看向璇璣位的男子,待他一點頭,便甩出長鞭,直指介無痕而去。
介無痕輕功騰起,長鞭猶如靈活的毒蛇一樣從他身下竄過,帶起巨大的氣浪。
接著他轉(zhuǎn)身花開紙扇,里面射出數(shù)根毒針。
“唰——”對方靈巧的避過了。
介無痕武藝高強,尚可與七人爭斗一番,只是幾個回合下來,雖然陣法未傷害到他,但他也無法破解,只要對方變換陣法再加之內(nèi)力一起攻擊,他將無法抵擋。
對方顯然急于脫身,在璇璣位男子的示意下變換了陣法,其余六人迅速變換位置招式,只有璇璣位的男子持鞭不動。
介無痕被套于陣中,亂了陣腳,每個陣門都無法攻破,七人一起舉起長鞭,內(nèi)力匯于一處。介無痕來不及接招,被甩出陣門,撞到了橋邊的石墩上,一口鮮血噴出。
來不及多想,介無痕捂著胸口踉蹌著站起來,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既然他無法破陣,那就在七人中選一個武功最弱的全力攻擊即可。
他又沖上前去,可即使那人武力不強,但陣門依然有其他內(nèi)力加持,還是無法攻破。介無痕再一次被內(nèi)力沖傷,這次他幾乎無法站起來。
七人眼見他重傷倒地不能起身,便撤回陣法,欲過橋奔華問而去。
介無痕心想著必須要攔住他們,他用盡全力站起身來,對方看他幾乎已無力抗爭,便不再擺陣,幾人一起攻上來,介無痕只能拖一刻是一刻。
他收起紙扇,運足內(nèi)力,衣衫緩緩漲起,熱流來回穿梭,使出一招催云掌,對方一時不敵,一人受了重傷。
七人中若一人受傷,那陣法效力將大大減弱。
此時介無痕和那七個人都敏銳的聽到了遠處而來的馬蹄聲,駿馬疾馳而來,約有二三十人。
剛剛的催云掌幾乎耗盡介無痕的力氣,他還是撐著,像磐石一樣守在琰橋前。
“是他攪亂了我們的計劃,殺了他。”為首的男子低沉著聲音,怒言。
幾人又一起攻上來,介無痕全力抵擋。馬蹄聲越來越近,介無痕覺得自己堅持不住了。
對方也相互對視,覺得不能再拖。
六個人牽絆住介無痕,為首的男子悄悄打開懷中裝著的小瓷瓶的木塞,然后凝結(jié)于掌力之間,對準介無痕而去。
介無痕覺得有一股極寒之氣瞬時注入他的骨髓,明明是太陽始盛的初夏,他卻如置數(shù)九的冰窖。
他忽然想起最開始的那些年月,游歷山水,無憂無慮,偶爾會給陸長歌帶些新鮮的玩意兒回宮去。后來又和千城墨風一起并肩作戰(zhàn),遇到了蘇月,那個明媚而活潑的女子。他看著陸長歌一步步走到慕千城身邊,想起這些年的一切,不過是執(zhí)著本心罷了。
只那么一瞬,然后劇烈的寒意與疼痛使他倒在原地,額頭冒出密密的汗珠,動彈不得。
為首的男子示意其余六人停手,然后上前一步道:“這是世所罕有的寒毒,可以說無藥可解,開始時每個月發(fā)作一次,每次寒意入骨,全身疼痛不已。后來一次比一次間隔時間短,一次比一次難受,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三年后,你會因寒氣襲身,變成一具枯骨?!彼幮Φ?。
“這本是我們給整個華問城,包括里面的公主將軍的禮物,既然你擋住了我們的去路,那就留給你享用吧?!闭f完這話,七個人迅速地輕功躍走了。
介無痕怔怔的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緩解方才這一切帶給他的巨大疼痛。
“三年?什么意思?我只剩下三年好活了?”
他一遍遍的重復(fù)著,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恍然間又想到,他一個人的三年,換華問城所有人的平安,換陸長歌的平安,也值得。
不知道睡了多久。
夢中還是從前游山玩水的日子,是紫涼紗殿里,她喜歡,他也喜歡的海棠花樹。
再次醒來時,已是在營帳中。
一睜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容,陸長歌,慕千城還有墨風都坐在他身邊。
他總算是回來了。
“你小子,整整睡了三天三夜,我們呀,還以為要抬著你的尸體回帝都去呢。”墨風滿嘴抱怨著,卻終于松了一口氣。
介無痕努力的微笑了一下。
“無痕,你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嗎?”陸長歌擔憂的眼神,看著他溫柔道。
介無痕看著她關(guān)懷的眼神,能有她這樣一次照拂,心里很溫暖,仿佛已經(jīng)忘了那個可怕的三年生命了。
“我沒事,好多了?!彼p笑道。
慕千城也上前道:“無痕,這次華問能渡過危機,功勞在你,回去我一定稟明皇上。”
介無痕搖搖頭:“你還不清楚我嗎?我們的心愿,無非是保護百姓,邀功這事,我可做不來。”
慕千城笑笑:“我怎會不知道你,只是這樣一說罷了。等回去后,我請你好好喝酒?!?p> 介無痕會心一笑。心中卻覺得有巨大的石頭壓著。
夜晚時,陸長歌來給介無痕送了藥,便準備回去就寢了。
介無痕叫住她:“長歌?!甭曇暨€有些虛弱。
陸長歌轉(zhuǎn)過頭,“怎么了?”
“可以,陪我說說話嗎?”他的語氣低沉謙卑。
陸長歌笑一笑走過來,“當然,我們大家之間,沒什么不能談的?!闭f罷便拿了椅子坐在介無痕的床榻邊上,靜靜地聽他講話。
介無痕坐起身來,靠著枕頭,嘴角勾起淺笑,緩緩道:“我父母在世的時候,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侶,爹爹曠世英雄,無論身邊有多少女子示意,他永遠鐘情于我娘?!崩^而低沉道:“先帝登基后,我爹為平叛亂戰(zhàn)死沙場,我娘,也殉情而去。長大后我厭惡一切官場爭斗,厭惡戰(zhàn)場。我只想遠離一切是非,過逍遙自在的生活。可是這世間,又有誰人能真正逍遙呢?”
陸長歌對他的話有些不明所以,卻能感受到他的落寞,開解道:“是,我們所要背負的東西太多了,但只要心中有所愿,心中有信仰,就不懼怕這些困境與枷鎖?!?p> 介無痕看著他,鼻子一酸,突然想流淚,然而只是一瞬間,他便立馬收回了眼淚。
如果,如果你能在我身邊,我能將你擁在懷里,說出這些肺腑之言,該有多好啊??墒俏抑挥腥旰没盍?,失去你,對我來說,也只有三年便結(jié)束了。
“你說得對,長歌,只要有堅持的信念,背負再多的東西又如何,一生的長短又怎能丈量。”
陸長歌還是有些不明白,覺得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但還是對他溫暖的笑笑。
歲月如洪流,生命,在一瞬間開花結(jié)果,也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我們的生命,又將以何種方式結(jié)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