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水面被劃開,嘈雜的聲音遠去,只有鳥叫一同而行。
一截樹枝插入到水面下,隨著移動撩起小浪。
晌午的陽光被河面反射,泛起粼粼金光。
【后來呢?】
【什么后來?】
【就是在你失去你的妻子星野之后?!?p> 【哦。】
【……】
【之后我選擇了收起刀刃,甚至不再追究那天襲擊周家的那些家族,我想,就讓仇恨在我這里斬斷吧。只是天不饒人,這些年來,這些家族也因為各種原因,亡的亡,散的散了?!?p> 【心灰意冷的我決定帶領周家本家從花都遷走,避開當時的戰(zhàn)亂。那場開始時被認為會很快結束的大戰(zhàn)引得眾多士族加入,所有人都把它看作是新時代占領潮頭的機會。但結果出乎意料,戰(zhàn)爭太過慘烈,還持續(xù)了太長時間,參與的勢力大都根基受損,或者直接滅亡了。周家經(jīng)過那段時期的韜光養(yǎng)晦,用和平的方式,成為了真正的巨頭?!?p> 【我忘不了彩音走之前對我的說,后來我一直竭盡自己的力量,去避免戰(zhàn)爭的發(fā)生,這也許就是有些人認為我自私的原因吧。畢竟在政治上,不為自己的利益考慮是行不通的,而我又在這些年的天下風云變幻的局勢下,讓周家成為巨頭,又讓它屹立不倒。從他們的出發(fā)點看這個結果,認為我自私那是必然的。畢竟在他們眼里,什么好的東西都是得靠自己去爭來的?!?p> 【但還是那兩個字,天意??v使他們再能算計,也比不過上天的安排?!?p> 【戰(zhàn)后,央朝立國,皇帝登基。在那之后周家只打了兩場仗,第一場是當時的質(zhì)子,現(xiàn)在的北王安吉殺離皇城那次,北地和央皇帝的兩方共同追殺他。那些年女北王安婭如日中天,我認為北地需要一個足夠份量的人去制衡她,否則天下必然浩劫不斷。加上那時候因為我在彩音死后,變得過于仁慈,周家內(nèi)叔系派的勢力重新抬頭。于是我設套讓叔系的人去對付安婭派來的北地精銳,這樣安吉就能專心與央家軍隊拼殺。這招一石二鳥的結果收效很好,不僅讓安吉重回北地,還動搖了叔系的根基。
最近安吉幾次來信于我,暗示我不要插手這次即將打響的大戰(zhàn),也許是念及當年我于他的恩情吧。我并沒有回復他。】
【第二場仗,是中止西州內(nèi)亂的戰(zhàn)爭?!?p> 【再之后,我便一直在等著那天老家伙說的“雄姿女兒身,天無二日相”的人到來,直到你的出現(xiàn)。】
【我記得你跟我提過,你小時能聽見動物的講話,能聽見萬物生靈的細語,但有一天突然又失去了這個能力,你說你跟其他人講,別人都一點不信。我信,這世間有太多令我們無法理解的事,就像直到今天,我也不懂為什么老家伙能知曉那沒有發(fā)生的事情,但確定的是,和他說的一樣,我的命運就是如此。】
【姑娘,我想說的是,如果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
【那就讓我們直面它吧。】
“命運嗎?”
干冷的冬日里,幾只魚兒從小河中蹦出,又重新落下。
【老頭,你今天心情看起來不錯啊,聽說開鏢局的事已經(jīng)搞得差不多了?!?p> 【呵呵,是的,小姐今天怎么也關心起這事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有什么事就直說吧?!?p> 【你不是說你那存有一把神兵嗎?嗯……能不能……能不能給我看看?】
【看來小姐這是準備學武了?】
【才不是,刀劍冷冰冰的,是殺人的東西,我不喜歡?!?p> 【不管怎么說,你身上流著的是你父親的血,對這些不感興趣才不應該,隨我來吧。】
……
【好美的刀……】
【這是你父親曾經(jīng)常用的一把刀,名為“沉水龍雀”。】
【沉水龍雀……像是東方的名。】
【當然,因為你父親其實是東大陸出生的人,所以,我才說這里也是你的家。】
【原來是這樣……沉水龍雀,又是什么意思呢?】
【龍雀,傳說是鳳凰中最兇猛的一種。它幼年像普通的水鳥,成年后龍雀會展開黑翼,鋪天蓋地,日月星辰都被遮蔽,等它起飛后,就永不會落下。但就是如此的兇禽,也被沉在水中,不得施展,所以“沉水龍雀”意為你父親從成名到離世,期間一直背負著“至強”的稱號,力壓天下一切英雄豪杰?!?p> ……
“聽說在北王鐵騎埋葬了西州十萬大軍后,左清恒的腦袋被掛在了離皇城很近的的城門上。”亂石橋上,內(nèi)山慎一不停地抽著煙,看起來有些憂慮。
“對,應該是北王派人做的,那天是我一大早帶部曲的人去把那頭骨從城樓上取下來的,骨頭都被燒黑了?!必烦姓f道。
“下小雨了啊……我這輩子在這種天氣里沒壞過事,這是吉兆?!庇米斓鹬鵁?,內(nèi)山慎一伸出雙手,去感受細碎的雨點
微雨朦朧,宛若綿綿針織,為皇城添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但愿如此。內(nèi)山兄,我前些天已上交了辭呈。今天的事干完,我就離開這里了?!必烦姓f。
“哦?”內(nèi)山慎一感到有些震驚,但好像又覺得這在情理之中。
“我干不了屈居人下的活。他們能讓我干不上去,但攔不住我走。我和楠兒從水路走,去海上,最早明天就能出發(fā)。我們打算去一個海國上成婚,然后在那生活。說不定去的就是你的老家呢。那地方,你還是會想念的吧……”說著,幸福的神色洋溢在胤承臉上。
“那提前祝你們新婚美滿了,胤承兄?!眱?nèi)山慎一笑著,他并不他有時是會想起故鄉(xiāng)春天開放的櫻花,但那已是過去,他環(huán)顧著這偌大的皇都。這里,是他生活多年的地方,家人都在的的地方,才是他的家啊。
“綠旗亮了,看來成了?!本驮趦?nèi)山慎一走神時。胤承看到遠處傳令兵手中旗幟換了顏色。
“兩位大人,張萬玉已失去了抵抗能力,被控制住了,還請二位大人親往。”
捷報傳來。
“我們動身吧?!必烦袆傁胱撸炙坪跬蝗徊煊X到了什么,他轉過身,與內(nèi)山慎一交換眼神。
“看來今天的事,并沒有想像中那么簡單?!痹冱c上一支煙,內(nèi)山慎一收起了一貫的笑容,看向遠處的河上。
……
“喂?喂!什么情況?為什么會有只小舟往總部這邊劃過來了?”
“頭兒,這哪是劃過來,你看舟頭坐著的那個紅衣人都沒動,這是漂過來的啊?!?p> “少貧嘴,你,快去總部那邊問,這小舟是不是今天任務的部署。還有你,你去前面的河口關卡,問問他們是怎么看守的,怎么放了人進來?”
【姑娘,既然你愿意帶走周家的一部分為基業(yè),作為交換,讓我們談談你要幫我做的兩件事吧。】
【第一件事,我最近暗中放出了風聲,過幾天一個年輕人會來到皇都,他叫張萬玉,或者說……周萬玉。他是我的老總管周驍?shù)男鹤?,二十年前,周驍改為張姓,去西州養(yǎng)老去了,聽聞他前些年已經(jīng)去世了,萬玉這次來是來尋求我的幫助?!?p> 【這些年,周家于我之恩,我必還于周家。周家,還是要交還給真正的周家人。當我隨你離開之后,這位極具才能與雄心的少年劍客,他會是周氏新的家主?!?p> “怎么回事,你怎么嚇成這樣?”
“河…河口關卡沒看到人,地上全是……全是血……”
“壞了,出大事了!總部那邊胤承大人和內(nèi)山大人怎么說?”
“兩位大人說,全體最高戒備,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就按例先警示三次吧!”
……
“船上的人聽著,放下所有兵器,馬上靠岸,否則格殺匆論!”
小河兩岸,部曲與內(nèi)衛(wèi)的部隊迅速集結起來。
【我沒有后代,所以央皇帝得到了張萬玉入城的消息,一定會用盡全力抓捕他,再借此再生計策,扳倒我,扳倒周家。我需要你出手救下張萬玉?!?p> 【你怎么能確定皇帝一定會出手?他難道對周家沒有忌憚嗎?】
【這位央皇帝十分信任替他收集情報的央家部曲,不巧他派去伏植于周驍那個張家的密探是我的人,加上之前張萬玉常年在外,我與他沒有聯(lián)系過,這些都是央家的其他探子內(nèi)應可以佐證的。所以皇帝會篤定,他先手拿到了我不知道的重要情報。】
【再者,周氏本家在花都,而皇都可以說是央家的地盤。就算其中可能有詐,皇帝肯定也認為在皇都硬碰硬,他一定贏。這么來看,抓捕張萬玉,就算是一門穩(wěn)賺不虧的買賣?!?p> “媽的,他一動不動。”
“這人戴著斗笠,低著頭,連他的臉都看不清。”
“小船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二次警告吧!弓箭手準備!”
一聲令下,兩岸的步兵向后退了幾步,成序列的弓箭手從他們身后蹲跑出來。各處民房之上和遠處的樓宇上,潛伏的弩手也都抬起身來——
張弓搭箭,蓄勢待發(fā)。
“船上的人聽著,放下所有兵器,馬上靠岸,否則格殺勿論??!事不過三,這是……第二次警示!”
【這次你要一個人救出張萬玉,過程中你不會得到任何幫助,我和周家都不會參與其中?!?p> 【一是因為我對彩音的承諾,能不殺人,我絕對不再出手殺人。不讓周家參與,不是要保存家族的勢力,而是我要盡力保住每一個族人的性命?!?p> “越來越近了,頭,現(xiàn)在給出第三次警示嗎?”
“直面刀箭無數(shù),紋絲不動,這是絕對的高手。等不了了,不能讓船就這么飄到兩名指揮的大人那去。不再警示,直接放箭!”
哨令吹響,無數(shù)利箭從兩岸遠遠近近的地方射出,一瞬間遮天蔽日,像是巨大的烏云,給河上罩上一層陰影。
【覺不覺得很可笑?北王幾十萬鐵騎直逼皇都,大戰(zhàn)無可避免。這時候皇城內(nèi),皇帝和我卻無法做到同心迎敵,反而在對付彼此,想置對方于死地?!?p> 【但這就是人性,只是要是這種情況持續(xù)下去,待北王兵臨城下,皇都內(nèi)還是政令兩出,分庭抗禮,那等待皇都的,等待南州的,等待這天下蒼生的,只有被屠殺的命運?!?p> “箭如雨下,一箭不中啊,好厲害的障眼法?!眱?nèi)山說道。
“那得虧內(nèi)衛(wèi)和部曲的都是神箭手,箭都沖著人去,當然全部射空,要換成其他的弓弩手……人肯定是射不到,這小船怎么說也得被亂箭射沉了吧?!必烦腥栽陂_著玩笑。
正當全軍戒備時,一名還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的傳令兵跑來。
“兩位大人,張萬玉馬上被押到白玉前庭,請二位大人指示。”
“麻煩大了!”內(nèi)山慎一回頭,望向身后小河旁處緊靠的巨大廣場——白玉前庭,“讓他們馬上將張萬玉押走!??!”
“來不及了?!?p> 胤承面色凝重。
【皇帝封鎖在災禍當頭的時候不顧大局,封鎖城區(qū),來抓捕我周家繼承大位的世子,這事之后肯定會人盡皆知。加上央皇帝這些年做了錯事,他的“名”肯定是保不住了。由你這個外來之人出手,而我保持沉默,周家之后對央家動手,就名正言順了?!?p> 【有實無名失人心,有名無實那什么也不是?;实鄣膶?,主要是內(nèi)外衛(wèi)與央家軍隊,其核心是內(nèi)衛(wèi)與央家部曲這兩支忠心耿耿、高手如云的利刃?!?p> 【只要這兩只利刃還在一天,在朝堂上,皇帝就永遠有說話的底氣。這樣兩家抗衡的局面就不會改變,天下蒼生的命運也就不會改變?!?p> 【皇帝是個謹慎的人,這次抓捕,除開留在身邊保護他的人外,內(nèi)衛(wèi)與部曲必然是盡數(shù)出動,以保萬無一失?!?p> 【姑娘,殺戮會帶來恨與痛苦,而仁慈,也會將一些人的大惡縱容。揮劍與否,我們必須清楚,手上的殺人劍是如此,帝王之劍,更是如此。相信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那人站起來了。”
內(nèi)山慎一看著那只漂得越來越近的小船,再看向周圍——所有人都繃緊到了極點,兩岸邊與身后的白玉前庭上,內(nèi)衛(wèi)和部曲的精銳已集結完畢。
“是個女人……”胤承雙眼微瞇。
“看見她的姿勢了嗎?”內(nèi)山慎一點上一支卷煙。
“重心下沉,兩腿前后交錯,半蹲之態(tài),氣聚集在腰腹,手藏在背后橫掛的刀柄上……這是你們海國上諸國的拔刀術。”胤承說。
“不,這不是拔刀術。拔刀術最開始是從海的西邊傳過來的,因為相比于西方人,東陸這邊的人身材更加矮小,但勝在更加靈活敏捷。所以拔刀之前頭是微微仰起的,這樣能更好地用眼、用耳、用心去觀察到敵人的細微動作。她低著頭,是為了換取出刀時極致的爆發(fā)。這是古老的西方刀法?!眱?nèi)山慎一吐出青色的煙霧。
……
“部曲三十六鐵御,沿石橋列陣防守,不準任何人越過半步!”
拿起自己的劍,胤承一聲令下。
重甲衛(wèi)士們踏著厚重的腳步,順著石橋,一字列開,三十六只大盾狠狠砸向地面,朝向小船。
央家部曲四十八鐵御,今日出動了大多數(shù),這只由極擅守衛(wèi)的高手所組成的衛(wèi)隊,職責是在皇帝出行時,圍守在核心區(qū)域,為皇帝保駕護航。
部曲對鐵御的要求并不只是能抵擋刀箭火炮,或是抗住騎兵沖鋒,當大盾張開,他們要做到的是——
滴水不進。
“雨…要下大了啊?!?p> 烏云密布,天色轉陰,內(nèi)山慎一和胤承站在鐵御身后,握緊手中武器。
小舟已至近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只有河中幾只枯荷在雨中輕輕晃動。
【所以說,小姐,你準備好繼承你父親的刀了嗎?這把象征著天下無敵的兵器……】
【不是繼承,而是勝過他?!?p> 【超過你的父親嗎……小姐,可能我沒機會見到,但我相信會有那么一天的……】
【我不喜歡“沉水龍雀”這個名字,這是個兇名,我不愿給其他人帶去災禍?!?p> 【那小姐,你為這把刀取個名吧?!?p> 【就叫聽雨吧?!?p> 【聽雨,很有意境的名字……這其中有什么含義呢?】
【因為一句詩?!?p> 小雨滴答,若琵琶嘈切錯雜;大雨咚咚,如玉珠敲落銀盤。
電閃之間,暴雨傾盆而下。水花激蕩,河中枯荷被打得支離破碎,搖擺不定。
【留得殘荷聽雨聲】
狄衣高高躍起,聽雨出鞘,三十六鐵御化為飛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