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還在世的時(shí)候，曾對(duì)我說，這個(gè)世上，有兩樣?xùn)|西，千萬不能招惹。一是女人，二是小人。
小人你要是招惹了，他能報(bào)復(fù)你報(bào)復(fù)到死，同歸于盡都不一定會(huì)放過你。但這還是輕的。女人啊，比小人還可怕，小人只是要你性命，女人讓你生不如死。她不僅要你的命，還要你的心。
所以我小時(shí)候賊怕后宮的妃子，一碰見她們給我吃的用的，我寧愿餓著凍著，這也是為什么我比其它皇子公主命長，能活到今天。
但今天，我栽了，載到了一個(gè)女人的手里，這是我今日做的最大的錯(cuò)事。
慕云城讓人把回春從我身上提拎起來，他的臉色有些變換莫測，在我和回春身上分別掃了一眼。他身后跟的那個(gè)姓鄭的小廝也將我們上上下下的看，眼光十分露骨，宛若凌遲一對(duì)奸夫淫婦。
我也是很不要臉了，從地上爬起來，拍拍灰就要對(duì)慕云城解釋。
你家丫鬟也太熱情。
還沒開口，回春撲通一聲跪下了，哭的氣斷山河，哭的我十分懵逼。她去扯慕云城的袍擺，被慕云城一讓，成功避開。
“你有話便說，本官聽著。”慕云城瞥了我一眼，眼神清冷，仿佛我是一個(gè)罪人。
“你別讓她說，你讓她說了，我今天就完了?！蔽疫€不知道這些女妖精的把戲，黑的能辯成白的，錯(cuò)的能變成對(duì)的，我這種無辜能說成有罪的。
我不能再被她冤枉，裝委屈誰不會(huì)，我擠出兩顆眼淚就蹭蹭蹭跑到慕云城跟前，指著回春說:“她說她喜歡我，還想撲到我，你管管?！?p> 慕云城眼睛一動(dòng)，去看回春，他身后的鄭末先笑出聲:“公子，她一個(gè)姑娘家怎么撲倒你，何況我只聽說過男人撲到女人的，還沒見過女的把男的給撲倒了?！?p> “你剛剛不是看到她壓著我了嗎？”
“公子，小的剛剛看到的可是你抓著回春的肩膀往自己懷里拉啊。”鄭末朝我剛剛躺的地方比劃比劃。
這什么該死的視覺效果。
鄭末被慕云城看了一眼，才沒敢說話。
慕云城就著那燈籠的光亮在廊檐下站著，鄭末會(huì)意趕緊去挪了把椅子過來。
慕云城一撩袍子，大馬金刀的一坐，比斷案的包公還有派頭。他下顎朝回春一點(diǎn):“你說?！?p> 回春又給哭上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簡直委屈到不行，比那些真被強(qiáng)上的女主還委屈。
回春抽噎:“奴婢剛剛肚子疼，想讓姐姐送我回房，結(jié)果玉公子說他也肚子疼……嗚嗚，把姐姐支走了，然后他就過來摸我，說是要問大人要了我……奴家自然不肯，他便把我推倒在地，要非禮我……”
我滿頭黑線，簡直被冤枉的不知東西南北。我太低估這姑娘顛倒是非的能力了，她要一開口，好人都成惡狗。
原本樓下掌燈的下人也過來了，湊在廊柱下低低說話，看著我都一臉嫌棄。
“這什么人，連首輔府的丫鬟都不放過。”
“流氓，登徒子，我呸?！?p> “惡心至極，應(yīng)該直接讓大人押到官府?！?p> “唉，回春姑娘真可憐，今天的事情要是傳出去了，她清白都?xì)Я耍院筮€怎么嫁人……”
……
我的心拔涼拔涼的，一扭頭就對(duì)那些嚼舌根子的人吼道:“你們什么都沒看見，有什么資格這么說?！?p> 一個(gè)人擰巴著脖子:“你欺負(fù)回春姑娘，我們是沒看見，可是大人看見了呀。”
“就是，回春姑娘多可憐啊?！?p> 我被氣的眼睛發(fā)紅，冤枉的肝疼。
突然，砰的一聲，慕云城手中的杯子落在了地上。
瓷片四濺，世界突然寂靜。
他低垂著眼瞼，一字一句的吩咐，“鄭末，你看著，誰在多嘴，就給二十板子攆出去?！?p> 他又看了我一眼，讓人給我拿了把椅子，“現(xiàn)在，你是客人了，好好把剛剛的事情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p> 我咽下喉頭那口氣，“還能怎么回事，我剛剛就說了，回春說她喜歡我，然后就撲倒我?，F(xiàn)在又信口雌黃，說我非禮她。我什么都沒做好嗎？”
回春大叫，眼睛通紅，一副我見猶憐的氣勢(shì):“不是這樣的，不是這邊緣樣的，明明是玉公子，玉公子說他喜歡我，要與我定下終身，不信你看這個(gè)，這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p> 她“嗖”的一聲，雙手奉上一把湘妃明竹折水扇，扇長二寸，銀色絹絲鋪面，十二支竹簽妥帖壓合著，邊緣鑲嵌了一層頭發(fā)粗細(xì)的海浪云紋。不是我唱曲時(shí)在手中搖晃的那把，又是哪一把？
我當(dāng)時(shí)見她臉紅，匆忙掛在了腰帶上，竟然沒想到，她當(dāng)時(shí)就有布局，往我身上壓不僅僅是為了潑我臟水，也是拿這信物。
慕云城將折扇拿過，左右看了看，聲音如夏日脆玉，“趙，唔，玉公子，這扇子是你的東西嗎？”
“是。”
“那你可曾把這東西送給過回春?！?p> “不曾?！?p> 慕云城將扇子在手心敲了敲，“那扇子怎么就跑去了回春手里？如果我沒記錯(cuò)，我剛見你，你身上并無佩扇，想來應(yīng)該是放在懷里或袖中貼身的地方。如果不是你主動(dòng)送給回春，她又怎么能拿的到呢？”
他這一問，倒是將我問住了，我能說我是為了唱那么一句酸詩，才從袖子里取出來應(yīng)景嗎？可是那句酸詩聽起來確實(shí)有撩撥回春的嫌疑，一說出來只怕，我更要背負(fù)莫須有的罪名了。
“我，”我結(jié)巴半晌，正覺得百口莫辯，焦急不已，忽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走廊盡頭傳過來，一截嫩黃色裙擺如同蓮瓣，分分合合，飄然而來。
我喜極而泣，終于找到一個(gè)可以證明我請(qǐng)白的人了，指著遠(yuǎn)處過來的絳雪道:“對(duì)了，對(duì)了，絳雪姑娘在，絳雪姑娘知道我并沒有給回春送折扇，而且回春她撒謊，明明是她支走絳雪，來，來色誘我?！?p> 聽到色誘這個(gè)詞，慕云城似乎有些不屑，等絳雪跑近了，才讓人問她事情原委。
絳雪應(yīng)該沒想到，一盞茶前，我與回春都是肚子疼，一盞茶后，我們倆都在說對(duì)方非禮自己。一時(shí)，她眼睛瞪的老大。
慕云城轉(zhuǎn)過臉，冰鑿玉砌的輪廓在燭光下打上了一層浮影，更顯不食人間煙火。
“絳雪，你說?！?p> 絳雪被那不食人間煙火的聲音威震，喏喏開口，“奴婢，奴婢只是去取藥，并不知道后情?！?p> “取藥？為何取藥？”
“回春說她肚子疼，玉公子肚子也疼，奴婢就回房取藥了。”
慕云城轉(zhuǎn)過頭來問我:“怎么就這么剛好，回春肚子疼，你也肚子疼？是不是太巧了一點(diǎn)?！?p> 我和絳雪并列站在一起，立即辯解:“回春姑娘說她肚子疼，要我送她回房，且拉住我不放，我只能找個(gè)幌子，不信你問絳雪，回春是不是抱著我要我送她回房?！?p> 慕云城瞥向絳雪。
絳雪抿了抿嘴唇，有些無奈的看向回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
回春緊咬唇瓣，手在裙子上抓緊。
慕云城一派了然的下結(jié)論，“那就是回春主動(dòng)接近玉公子了，對(duì)了，是誰讓你取藥，把你支走的？”
“是……”
絳雪剛要開口，回春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大人，奴婢打小便沒爹沒娘，跟著叫花子討飯，被來回幾次販賣，要不是首輔府的人仁慈，只怕奴婢早歸離恨天了。你不能因?yàn)榕颈百v就不為奴婢做主啊?！?p> 她自爆身世可憐，并不是說給慕云城聽的，而是說給絳雪。絳雪一愣，許是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悲從中來，為了姐妹情誼，臨時(shí)改了口，“是，是玉公子讓我回房取藥?！?p> 慕云城一揚(yáng)手:“這扇子呢，是玉公子送給回春的嗎？”
絳雪咬咬牙:“是?！?p> “哦，我明白事情始末了，”慕云城將扇子打開，百無聊奈道:“玉公子，你看上了我府里的丫鬟回春，并贈(zèng)予她此扇作為定情信物，然后支開絳雪，非禮回春，毀她清白。是這樣嗎？”
是你個(gè)大頭鬼。
我與他四目相對(duì)，冷聲道:“世人曰黑則黑，曰白則白。她們姐妹情深，自然是我背鍋，我且問問大人，你既然當(dāng)我是客人，又可曾真的相信客人的話？”
涼風(fēng)從院子深處刮過，仿佛來自地底，梧桐葉嗚嗚咽咽的鳴響，似乎在說，真可憐。
我踩著嗚咽，慷慨陳詞:“慕云城，你今日大可相信他們的話，相信我是小人，要非禮一個(gè)丫鬟，萬望你今后莫要后悔?！?p> “哦，后悔？還好人清白，除惡人邪魔，正朝廷綱紀(jì)，保民生萬安。我慕云城，此生不悔?！?p> 他說完這句話后，揮了揮衣袖，掛起一陣凜冽的白檀香，迷迷糊糊鉆入我的鼻子，我的鼻子立即發(fā)酸了。
他轉(zhuǎn)身似乎是對(duì)鄭末說話，“去拿繩子來，把他綁了，直接送到鎮(zhèn)撫司。告訴梁大人，此人非禮首輔府奴婢，十惡不赦，關(guān)到第九層刑獄，折磨時(shí)也不要太下狠手，好歹留到秋后問斬?！?p> 鄭末領(lǐng)命，就要舉步出去，灰色葛衣的衣擺被回春扯住，她嚇的臉色蒼白，扭頭看慕云城:“大人，大人，你不能殺玉公子，奴婢不要你殺他?！?p> 慕云城揚(yáng)揚(yáng)眉毛:“你是受害人，你想本官怎么做？”
回春眼睛光芒灼灼，一字一句道:“我要玉公子娶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