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
凄厲的叫聲,在風(fēng)中響起。
烏鴉立在枝頭,冷漠的看著下方的人群,扭過頭,梳理這漆黑的羽毛。
這是一群難民,共一百多人,攜老扶幼,身上衣著破爛,滿臉麻木,猶如行尸走肉一般,向前方緩緩而行。
賊過如梳,兵過如篦。
兩國交戰(zhàn),戰(zhàn)場就如一個巨大的輻射源,將兵災(zāi)人禍向四周輻射。
于是,秩序破壞,潰兵四起,盜賊橫行。
面對盜匪,那些大型村莊依靠鋤頭鐮刀以及保家的勇氣,還有一絲抵抗能力。然而面對那些兇神惡煞,拿著制式兵器的潰兵,他們就顯得無助了。
更要命的是,大周的軍隊追著大宋的軍隊一路跨過黃河,從洛陽一路打到了大江北部流域,途中還渡過了淮河。
大宋的軍隊被打得崩潰,大周的軍隊也幾乎到了極限,兩方軍隊都開始缺糧,于是,更加慘烈的狀況出現(xiàn)了。
軍隊四處征糧,這危害,比盜匪潰兵還要大。直接導(dǎo)致,不只村莊,就連縣城也遭了殃。
糧價飛漲,富戶還能依靠錢財和家丁抵抗一二,然而,更多的平民百姓呢,對于這種情況,他們根本就沒有抵抗之力。
于是家破人亡,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難民到處都是。
人餓極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因此,這群絕望的難民一部分化身為強盜,導(dǎo)致更多的難民出現(xiàn)。
這一群人,就是其中之一,不過他們是沒辦法成為強盜了,因為他們之間沒有青壯,老的老小的小,只能依靠草根樹皮為食,在夜晚,聚在一起圍著篝火瑟瑟發(fā)抖,驚恐地聽著四周古怪的嚎叫。
往往,一夜過去,丟那么一兩個人,都不奇怪。
那一兩個人,便是在夜晚一個不留神,被妖怪拖走了。
砰!
一個老人倒地,周圍的兩個人蹲了下來,查看老人的情況。
然后,搖頭嘆息。
其余的人靜靜地矗立著,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神情麻木,已然習(xí)慣。
耽擱片刻,這群難民又開始上路。而老人,他的衣服已被扒光,就這么丟在了路邊。
烏鴉歡快的跳下了樹枝,嘎嘎叫著,啄食著尸體。
不過沒等他們享受多久,一群小妖踩著枯葉從樹林中沖了出來,將老人的尸體拖下了樹林的更深處。
叮鈴鈴鈴鈴……
悠揚的鈴鐺聲響起,小妖們仿佛察覺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扔下尸體,一溜煙跑遠(yuǎn)了。
烏鴉也飛上了樹梢,靜靜的觀察。
遠(yuǎn)處,鈴鐺聲的來源,伴隨著懶洋洋的馬蹄聲,他們出現(xiàn)了。
是一個人,以及一匹骨架高大的瘦馬。
人扛著刀,牽著馬。
馬低著頭,無精打采。
而那鈴鐺聲,正是從拴在刀柄環(huán)手上的鈴鐺傳來的。
鈴鐺聲停了,鬼哭透過一棵棵大樹間的縫隙,看到了兩條枯瘦如柴的腿。
他松開了韁繩,走了上去。
馬兒噠噠噠的走到了路邊,低頭啃食著枯黃的草葉。
繞過了樹木,鬼哭便看到了老人的全尸。
他趴在地上,背后的皮肉被撕開,露出了里面的紅肉與干枯的血跡。
一只紅著眼睛的烏鴉可能是并未察覺鬼哭的到來,也可能是膽子肥了,它沒有像同伴那樣飛到樹上暗中觀察,而是繼續(xù)的留在了尸體上,跳躍著,啄食著尸體。
這只烏鴉很不正常,它比別的烏鴉塊頭更大,它的喙子出乎意料的鋒利。
只是一啄,便扯下一塊皮肉,鋒利的像匕首。
鬼哭拔出短刀,就是一擲。
短刀疾如閃電,一刀砍斷了烏鴉的頭,然后插進(jìn)了地面,刀身被地面吞沒,只余下顫抖的刀柄。
無頭的烏鴉兀自跳躍兩下,然后從老人的尸體上滾落下來,倒在地上兩腳抽搐。
妖化!
也不知道這烏鴉吃了什么臟東西,都快變成妖獸了。
鬼哭看著尸體的傷口,判斷出這個老人沒死多久。
又根據(jù)周圍的痕跡,有了個大概的判斷。
他撿起了斷頭的烏鴉尸體,這玩意對于普通人來說有毒,但他吃得,還可以當(dāng)作一頓飯。
站起來,快步走到路邊,牽著馬兒,加快了步伐,沿著這條被人踐踏出來的路,快速前行。
鈴鐺聲又一次悠揚的響起,漸漸的遠(yuǎn)去。
老人的尸體周圍,又開始熱鬧起來。
烏鴉呱呱叫著啄食的尸體,一群模樣難看的小妖又一次從樹林中出現(xiàn),驅(qū)趕著烏鴉,扯著尸體往樹林深處拖去。
小溪邊,難民們面帶驚恐的注視著沸騰的小溪,就在剛才,他們打算涉水渡過小溪。
小溪并不深,只是沒過腰間。而且這里是中原南方,靠近大江,水網(wǎng)密布,會水的人不少。
因此,按照常理來說,這并不危險。然而,一個人剛下去,就摔倒在地,被莫名的東西拖進(jìn)了水中。
難民們驚恐的離開了小溪,看著溪中掙扎的那人。
他雙手亂舞,偶爾探出頭來。
然后,消失在變得渾濁的小溪中。
溪中有鬼,名曰水鬼。
然而,只有在地獄的鬼才是合理存在的,才能被稱之為鬼。
因為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此,那些游蕩在房間的鬼就被稱之為妖了。
想要游離在凡間,就必要有依托。
而這一類水鬼,就是依托在自己尸體之內(nèi),在河中游蕩,將那些無辜之人溺死在河中。
吞噬他們的恐懼,補充自身靈魂。吞噬他們的尸體,保持自身尸體的存在。
也是因此,水鬼屬于僵尸一類的妖。
漸漸的,水又恢復(fù)了澄明。一眼望去,一片碧波蕩漾,深不見底。
什么魚蝦游蕩,水草飄舞,通通不見。水靜靜地流淌著,卻仿佛死去了一般,一股淡淡的腐臭,沖進(jìn)鼻腔。
而那個被拖入溪中的人,卻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更重要的是,在剛才,他們看這水,感覺不過腰深,不過丈寬。
而現(xiàn)在看,分明已經(jīng)超過八尺了。
寒氣頓生!
剛才,分明有東西迷糊了他們的視覺。
這哪里是什么小溪,分明就是一條河啊。
而現(xiàn)在,看四周。
一些殘缺的尸體撲倒在地上,看衣著,他們分明就是大宋的將士。
他們被包圍了,被逼迫的跳進(jìn)河中,相互糾纏,被活活淹死。
而沒被淹死的,卻遭到了大周將士的屠殺,他們的尸體就擺在了岸上。
這里,分明就是一處戰(zhàn)場。
盡管戰(zhàn)場規(guī)模不大,但依舊讓難民膽寒。
按常理說,這樣的戰(zhàn)場,大周的將士應(yīng)該將其打掃干凈才對。
可是偏偏,卻無人打掃。
只有兩種原因,一種是沒時間,而另一種,是發(fā)生了變故,這變故,和妖有關(guān)。
現(xiàn)在,已經(jīng)證明了,就是后面的那一種。
突然,一個老嫗驚叫起來,她顫抖的指著天邊。
原來,不知何時,懸在頭頂?shù)奶枺呀?jīng)落到了天邊,眼看,已經(jīng)落下一半,陰影蔓延,逐漸籠罩大地。
此刻,已到黃昏。
距離天黑,不遠(yuǎn)了。
……
“跑!”
不知何人喊了一聲,一群人,就朝著戰(zhàn)場外面跑去。
然而,不知不覺中站了一天的他們哪里還跑得動。才走了兩步,就紛紛倒在了地上,一臉虛脫。剩下的能跑得動的,也不跑了。
因為周圍,那些本該死去的大宋將士,紛紛歪歪扭扭的站了起來,拿著兵器,將他們包圍。
絕望,涌上心頭。
“死水河,這里是死水河!”坐在地上的老頭仰天悲呼,道出了令人絕望的真相。
死水河,別說下河了,就算乘著小舟,也不敢往這里過。
而現(xiàn)在,這么多的人死在了這里,更增添了死水河的兇厲。
河中,一個個蒼白的腦袋浮上了水面。他們定定的看著岸上絕望的人們,默默的等待。
怪不得,怪不得一群人會被迷惑了半天。
原來,水中不止一個水鬼,而是一大群。
他們一同發(fā)力,這群心力交瘁的難民自然是低檔不住的。
死而復(fù)生的僵尸們呆呆的站在那里,武器平端著,逼迫著難民,讓他們一點點的靠近了河中。
恍惚中,一個男孩似乎聽到了清脆的鈴鐺聲。
然后,他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看到西方,太陽之中,出現(xiàn)了一名騎士。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其勢快如閃電。
那名騎士手持長刀,靠近了這群僵尸外圍之后,也不彎腰,只是長刀微微向前一遞,雪白的刀光閃過。
刷!
三顆頭顱飛起,三具尸體倒地。
死而復(fù)生的僵尸,再一次死去。
這名騎士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剃刀,將僵尸的外圍削掉了一片。
這名騎士,自然就是鬼哭了。
沖鋒過后,他一挽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再一次發(fā)動了沖鋒。
僵尸們遲鈍的身體轉(zhuǎn)的過來,還未等他們抬起武器,鬼哭已經(jīng)沖到了其中。
兩個僵尸被戰(zhàn)馬撞翻,鬼哭揮刀左劈右砍,只是剎那,又沖了出去,留下了兩個慢吞吞艱難爬起來的僵尸,和四具被砍掉頭顱重新死去尸體。
看到有人相救,難民們振奮了起來。
五個難民甚至抓起地上的兵器,沖上去和僵尸拼殺。
然后,他們發(fā)現(xiàn),這群僵尸除了硬了一些之外,并沒有什么好怕的。
動作遲鈍,力量一般。
只是一交手,三個僵尸就被挑翻在地,雖然沒死,但爬起來也要費一些時間。
這些僵尸,只是徒有其表,其實力,甚至還不如他們一干老弱。
只是,那濃郁的妖氣,那可怖的面容,令人心生恐懼,使他們放棄了反抗。
不過,鬼哭的出現(xiàn)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而五個老邁的難民一回合挑翻三個僵尸,直接戳破了僵尸的可怖面容,一下子讓一群難民們明白了,這群僵尸并不可怕,他們甚至就連站立,都不穩(wěn)。
“殺出去!”
他們大聲吼著,紛紛抓起地上的兵器,如一股洪流,朝著外面沖殺。
僵尸看似堅固的防線,一沖就破。鬼哭又一次調(diào)轉(zhuǎn)馬頭,發(fā)動沖鋒。里外接應(yīng),難民們很快就沖出了重圍。
哭泣聲傳來,一個小孩摔了一跤,被留在了僵尸群中。
他瘦弱矮小的母親大叫一聲,抓著刀打算沖進(jìn)去,卻被人們抓著胳膊,拖了回去。
僵尸們慢慢的靠近,小孩的哭泣聲讓人不忍卒視。
他的母親跪倒在地,哭泣著求著身邊的人,救救她的孩子。
然而,看到的卻是躲閃的面容。
畢竟,被包圍的時候,他們的體力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憑著一口血勇之氣沖了出來,體力消耗殆盡,再也無力再戰(zhàn),只想快一點離開。
孩子的母親,絕望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僵尸逐漸靠近,消失在視野之中。
就在此刻,急促的馬蹄聲如同戰(zhàn)鼓在耳邊響起。
鬼哭騎著戰(zhàn)馬,直插成堆的僵尸。
轟!
幾個僵尸被撞飛了出去,鬼哭連連揮刀,一片肢體橫飛中,硬是殺了進(jìn)去。
然后,一個利索的彎腰,一般就抄起了被嚇得腿軟的小孩,又調(diào)轉(zhuǎn)馬頭,劈波斬浪一般重新殺了出來。
母子重逢,爆發(fā)出刺耳的哭嚎。
母親帶著孩子,跪倒在鬼哭面前,連連磕頭。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鬼哭有些不自在,他并不擅長應(yīng)對這樣的情形。
扭過頭看了一眼緩緩靠近的僵尸,又看了看天氣,鬼哭道:“好了,快走吧,快天黑了。”
眾人一聽,心頭一驚,連忙互相攙扶拉扯,蹣跚著跟著鬼哭朝遠(yuǎn)處走去。
夜晚,林中的枯枝黃葉被眾人收集起來,在一片平地之中,一處小溪邊,幾堆篝火升起。
因為白天的事情讓人們產(chǎn)生了心理陰影,所以他們盡量距離小溪遠(yuǎn)了一些。
鬼哭獨自一人進(jìn)入了林中深處,當(dāng)他回來時,馬背上多了一只死去的野狼。
野狼被分成十多塊,加入了幾口大鍋,混合著眾人收集起來的草根野菜之中,加入了溪中舀起的清水,咕嚕嚕的煮成了湯。
老人用顫巍巍的手,拿起了珍貴的鹽巴,一口鍋中放上了一點,完成了肉湯熬成。
湯帶苦味,略有肉香,算不上有多好喝,對于近百人來說,也算不上有多少。
一眾難民卻喝得津津有味,干枯蒼白的臉上,多了幾抹紅暈,麻木的眼眸中多了幾絲希望,不由得看向了小溪中那個正在照顧戰(zhàn)馬的人影。
他們并不認(rèn)識鬼哭身上的衣甲,但卻看得出鬼哭是個“大官”,很可能是個將軍。
對于他們來說,鬼哭很奇怪。
鬼哭沒有他們印象中那種大官的囂張跋扈,貪生怕死,也沒有印象中的將軍那樣兇神惡煞,視人命為草芥。
反倒有點像戲文中的那樣,是個大好官。
“大人,吃點吧!”一個老人顫顫巍巍的端著一碗湯,送到了鬼哭面前。
“多謝老丈?!惫砜藿舆^了碗,一口悶干,然后還給了老人,繼續(xù)從溪中舀起水,為戰(zhàn)馬洗刷身體。
馬兒似乎很喜歡這種活動,老老實實的站著,不過不斷的抖動鬃毛,將水珠甩了鬼哭一臉。
也虧得鬼哭脫去了衣甲,不然,怎么將衣服弄干都是個大問題。
給馬兒洗了個澡,又給自己洗了個澡后,鬼哭牽著馬,到了幾個篝火組成的圈中,找到了這次人群中威望頗高的老人,張老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