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我送你們?nèi)ツ銈兿肴サ牡胤?,然后你們幫我殺了那女人?!?p> “我相信二少爺?shù)膭Ω哌^雪鷹子?!毙《侄嗔艘痪?。
“你是要龔千寒去殺那女人?”王長風沒有想到。
“對!”小二的瞳孔一震,這話說的既快又狠。
王長風:“哼哼……絕無可能,他現(xiàn)在生死未卜,醒不醒得過來,還是一說。”
說罷,王長風扯住小二的衣領,走到龔千寒跟前。
看著沉如死尸的龔千寒,小二:“那就等他醒過來,再去幫我……”
王長風:“若是他醒不過來呢?”
王長風用一種熱烈的眼神看著龔千寒,他是多么希望龔千寒醒過來。
小二:“醒不過來……醒不過來也就算了,我也不強求了?!?p> 聽到這話,王長風不言語了,他在思考。而小二也沒有打擾他,只等著他拿主意。
“我能信你幾成?”沉默過后王長風問。
“我若想殺你們,早就動手了,你說你能信我?guī)壮???p> 小二知道王長風在顧慮著什么。
小二自信的看著王長風,他相信,王長風一定會答應。
而王長風也確實答應了。
“那你有什么法子,能讓我們平安離開?”
慕凌瀟看著王長風,馬戣也看著王長風,他們都知道,這是在下賭注。下對了,便什么都好,下錯了,便是萬劫不復……
小二說,這望鄉(xiāng)樓底下有建暗道,進了暗道一直走,走到盡頭,便是洛水河畔,到時王長風們大可以不必再擔心有人追來。
“那何時動身?”王長風問。
“就現(xiàn)在,若再等下去……”
小二的話被打斷了。
是門外的聲音。
“走?你們往哪走?這天下的路都是留給活人走的,你們幾個將死的人,還走什么?”這是一種幸災樂禍的聲音,聽了讓人可恨,若見其人,更是可恨。
這聲音盡顯蒼老,但又自信、沉著、冷靜。
望鄉(xiāng)樓的門開了,但再準確些講,那門是被撞開的。
門一開,就能看見,十幾個壯漢一同抱著一根圓木挪到了一旁,客棧的門,就是被那根粗重的圓木撞開的。
而后是六個手把腰刀,高舉火把的壯漢,風風火火的走進了客棧,噼里啪啦的腳步聲同著火光的火光,一陣躁動。
方才客棧里的安靜,與現(xiàn)在的躁動相比,就好像是一場夢。
腳步聲停,那六個火把上的火苗停止攢動,聲音靜止了,整個望鄉(xiāng)樓內(nèi)被照得通明,而門外則更是一副通天的明亮。
門外來的人應該不少。
最后,又慢悠悠的走進來了六個人。兩個女人,四個男人。
有兩個男人拿著劍,他們兩個人的劍,都是用蜀中特有的蟒皮劍布包著。
還有另外一個男人,懷里則是抱著一個匣子,這人滿臉白胡,他的臉上皮包著肉,肉包著骨,說不出是精干還是難看,只是他的白胡配上白衫,倒是襯出了另一種境界。
他的盒子是個秘密。
還剩一個男人,拄著一把長戟,四個男人中,此時只有他一個人笑著。
兩個女人中,一人穿著一身黑裙,披著一件絕地斗篷,手里拿著一把普通的劍,那把劍沒有劍布包著,也沒有劍鞘收著,那劍似乎在隨時等待著,等待著與另一把劍相交,亦或是等待著某一個人的鮮血。
最顯眼的是另一個女人,她手中什么也沒拿,臉上罩著面巾,遮住半邊臉,只露出兩個水靈靈的大眼,只可惜,那眼神似乎也在等待著什么。
那個抱著匣子的男人站定后,其余五人也止步不前。
抱匣子的男人開口了,而那聲音,便是客棧門開之前的聲音,那語氣,也是客棧門開之前的語氣,令人可恨。
“王長風,哈哈,你個老家伙,別來無恙?!被鸸庹赵谒哪樕?,除了瘦包骨的臉,長長的胡,惹目的長衫,還有的就是那雙眼睛,無論火光怎么波動,他的眼睛永遠叫人入木三分的銘記。
馬戣見了,就記下了這雙眼睛,慕凌瀟見了,也記下了這雙眼睛,他們都將不會再忘記。
“嘿!托你的福,一切安好,就是不知道雪鷹子你,近來如何哇?”
王長風也有胡子,只不過,不是那樣的白,王長風也穿著長衫,只不過不是白色的,王長風的臉也瘦到棱角分明,但卻也不是那樣的瘦。
抱著匣子的男人就是雪鷹子,名劍雪鷹子。同王長風說話的,還是雪鷹子,體面的雪鷹子。
雪鷹子回王長風的話:“近來嘛?我卻不曾像你一樣一切安好。我倒是日日茶飯不思,坐立不安,夜不能寐啊,有時連走路也覺得苦悶?!?p> 王長風聽了,咯咯笑個不停,他道:“怕是你心中所思,成了心魔,我勸你還是去廟里拜拜吧,我就是常去燒香,這才一切安好的。”
雪鷹子哈哈的大笑起來,他的牙也露出來:“你都這么老了,還不明白,佛祖是什么人的心都能看穿的,而我呢,平生最厭惡的,就是什么都能看穿的人,反倒是那些會裝糊涂的瞎子,我很是欣賞……王長風啊,你知道是為什么嗎?
王長風沒有回答。
雪鷹子揚了揚那只枯黃的手,抬起頭,大聲說到:“因為他們知道,什么是做人,因為他們明白,什么是人情世故,要是個個都依著佛祖來,那這陽世豈不是無趣極了?”雪鷹子說著話,那臉上的白胡也跟著一起顫抖。
“你也這么老了,怎么還怕被佛祖看穿心思,我可知道,你雪鷹子向來都是做干凈的體面人,應該是什么不怕的才對?”王長風斜過眼,看著雪鷹子的眼睛,但他又把眼睛挪到了一旁,那眼睛,實在不是教人看的。
雪鷹子:“干凈不干凈,體面不體面,等活著再說。言歸正傳,我想要龔千寒,你把他交出來,我拿黃金一萬兩跟你換,如何?”
雪鷹子伸出另一只閑著的手,擺了擺中指。
“不如何……你知道我不吃這套?!蓖蹰L風仰起了頭。
雪鷹子:“人總是會變的,你上一次見我,應該是在二十年前,試問,在這二十年間,天下又有哪一個人沒變,連我也變了……可你王長風現(xiàn)在倒是不入五行了,一直沒變,還是這么愚蠢?!?p> 王長風:“我也沒見得你有什么變了”
雪鷹子聽后一愣。笑了起來:“對!我是沒變,我依舊還是二十年前的雪鷹子?!?p> “你還是那么愚蠢?!蓖蹰L風在雪鷹子的笑聲中硬生生塞了這么一句話。
雪鷹子的臉當即沉了下來,他偏了偏頭,大聲問:“一萬兩黃金,成還是不成?若不成……我就只能用我的劍來換了?!?p> “哎……看來我是不成也不行了,那就拿劍過來吧。”王長風嘆氣又搖頭,無奈又可惜。
雪鷹子將手中的匣子舉過頭頂,捧著不動,良久,他才問。
“這是什么劍?”
王長風:“名劍?!?p> 雪鷹子點了點頭。
“那這劍曾在江湖排第幾?”
“第一?!蓖蹰L風如實作答。
雪鷹子又點了點頭。
“如今呢?”
“仍是第一?!毖椬記]點頭,他仰起了頭,只留一撮白胡對著王長風。
哐!劍匣落地,匣已空,劍在人手。
周圍的人都散開了,這是決斗,一次高手的決斗,又是一次真正的決斗,更是一件江湖大事。
——總有人執(zhí)迷不悟,總有人驕縱一時,也總有人鮮衣怒馬呀,歸來,可笑,卻不及那田地里,驅(qū)牛的農(nóng)人,也不及那挑擔的,卑賤的戶郎,總有人執(zhí)迷不悟……不悟,可否有人?重見天日,放手一搏。
王長風大吟了起來,長袖一揮,一枚銅錢飛出。
這枚銅錢自王長風歸隱,便一直塵封著。
今日,這枚銅錢又再次重見天日。
為了龔千寒。
刺破虛空,不留影蹤,虛實交融,那銅錢鏢沒有被任何一個人的眼睛采去,因為鏢已出神入化。
到雪鷹子那,卻只是當?shù)囊宦?,劍不知何時已出鞘,擋下那枚銅錢。
所有的人都在看那柄劍,是名劍。
名劍風流。
雪鷹子動身,欺身向前,劍也刺了過去,剎那間,兩件長衫的衣袖,裹著劍開始翩翩起伏,翻轉(zhuǎn),倒身,躍起,后退,前進,推揉,刺,扯,轉(zhuǎn)……
劍在飛舞,銅錢鏢也在連發(fā)。銅錢一歇,劍便又刺了過來,王長風雙腳急轉(zhuǎn),躲了過去,雪鷹子的劍沒刺中,就要扯回時,銅錢鏢又打了過來。
于是劍在扯回的當空隨機一轉(zhuǎn),驚險的擋下鏢來。
銅錢與劍飛舞著,璇璣著,回旋著,看的人早已眼花繚亂,那一招一式,躲避進攻,莫不是千萬次的練習,直到?jīng)]有破綻,會拿出來決斗嗎?
銅錢鏢一發(fā)接著一發(fā),但雪鷹子在自信的笑,劍一刺一扯的橫飛著,王長風也在自信的笑。
沒有破綻時,武器也不再是突破的關鍵,而是人,人才是關鍵,武器絕情,一誕生便沒有喜怒,但人不同,人是一出世便帶著眼淚與哭喊來的。
最多的,最大的破綻就在人的身上。
自信,理智,缺一不可,速度準度也都是關鍵,就連一次眨眼,一陣呼吸,對于決斗的人,都是決定生死的殺招。
而氣勢跟表情,則是最好用的武器,笑能掩蓋一切,而不畏懼的大大出手,也是混淆高低的對策。
無論對方武功高低,若是會用這幾種武器,那雙方都能成為對手。
可最棘手的是,王長風同雪鷹子兩人都在笑,都在不留余地的出手,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么致命、磅礴、靈巧、又無虛實。
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有尺有度的決斗,才能收縮自如的出手,才能明白這其中的奧妙。
兩人的招式愈打愈花,越打越懸,也總有那么幾刻,他們也幾乎取下對方的性命,但每一次,又總是對方力挽狂瀾,進而又你來我往,一招一式,不分上下的打著。
突然,不及一個呼吸的空檔間,雪鷹子撒手一扔,將自己手中的那把名劍拋向空中……
王長風沒有反應,但他還是信手發(fā)出了一枚銅錢鏢,不過作用不大,雪鷹子早已一躍而起,在半空當中取劍,下落,劍已停在在人的脖頸上……
劍在人的脖子上,沒有繼續(xù)揮下去。
王長風不再動,哐當一聲,他手中一枚還沒有發(fā)出的銅錢掉在了地上。
王長風輸了。
而銅錢落下去的那一剎那,馬戣,慕凌瀟還有那小二的心,一起都揪到了嗓子眼兒上。
劍未動,人未動,氣氛再一次被凝固,猶如一桶豆?jié){,被倒進悶壇,點了鹵水,頃刻凝結(jié)。
嗒嗒……王長風那蒼老的眼睛里滴出了淚,他緩緩回頭,揚起手擺了擺,顫抖著說:“二少爺……對不住?。±戏?qū)Σ蛔“?,老夫盡力了……”
在這窒息的幾刻間,馬戣和慕凌瀟濕了眼眶。
他們明白了,是一個怎樣的性情中人,才能為了一個故交大鬧五虎堂。忠于朋友,實在難能可貴,世上難求,這樣的人死了,何人不傷懷?
而小二,也是低頭掩面抹著眼淚。
除去那些沒心沒肺的體面人還在笑。
聽了王長風的話,雪鷹子叵測的搖了搖頭,舉劍,揮下。
劍已揮了下去。
但又傳來一個聲音:“手下留人……”
噌!劍出鞘,而這出鞘的聲音,熟悉又寒冷,神秘又詭異……
劍出了鞘后,那劍身嗡嗡的顫響,像是在吟唱:
總有人執(zhí)迷不悟,總有人驕縱一時,也總有人鮮衣怒馬呀,歸來,可笑,卻不及那田地里,驅(qū)牛的農(nóng)人,也不及那挑擔的,卑賤的戶郎,總有人執(zhí)迷不悟……不悟,可否有人?重見天日,放手一搏。
那柄劍反手一揮,似乎又多了一句:“必有出頭之日?!?p> 是二少爺,能夠一劍封喉的二少爺。
劍,還是那把烏黑的玄鐵劍,一劍封喉的劍。
天下神州的風匯在洛陽,吹出了一座神都。而天下四方的風夾在雪中,則是吹出了千寒萬里,即使雪住,千寒依在……
龔千寒沒有死,更不會死。他啊,只是做了一場夢。
他走上前來,一身正氣凜然的白袍翩翩,手中長劍,烏黑如金,他兩眼嗔視,卻又優(yōu)雅……
“二少爺……”王長風方才早已想到了地府那畔吹起的風,還有縈繞的歌,想起將要和已辭世的老友們共聚酒杯,一醉方休,他早已不像個活人,在劍還沒揮下時,就已過了鬼門關。
他料想自己死定了。
而當他看龔千寒時,他始終不信是真的。他兩眼朦朧起來,他以為自己死了,而眼前的一切都是那冥府令人痛心的場景。
但他還不糊涂,他還是清醒了過來。
“王前輩,這大恩,無以為報啊……”龔千寒說話時,猛然跪倒在王長風面前。
也就是這一跪,雪鷹子手中的劍當即落到地上,彈了彈,接著那劍在地上躺著,如同雪鷹子,一動不動,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