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小九兩手扯著衣角,似乎覺得這個問題也不好回答。
“你怎么想就怎么說,不用顧忌什么。”沈嵐娘試著鼓勵他。
少年們都看著小九,眼中熱烈又掙扎。
小九兩眼閃亮,張了張嘴,答案呼之欲出。
“想、想......”他緊張而內疚,對段珩的內疚,舌頭都打了絞。
可是他心里的渴望那么強烈,他是極其的想要跟著段員外習武,或成為一個武功蓋世的俠客,或成為一個戰(zhàn)功累累的將軍,這是每個少年心中的夢。
他還極其的想通過段員外擺脫那種流離失所的生活。雖然他知道段珩不喜歡段員外,甚至可以說是與段員外結了仇。
他也知道他們現(xiàn)在有一個溫暖的被窩、一口熱湯熱飯,都是通過段珩得來的,連拜的師父都是拖了段珩的福。
但沈嵐娘問他想不想繼續(xù)認段老爺做師父,繼續(xù)與段老爺學武?他心里是真的想,也僅僅是想,后面的一切決擇會如何,他們還是要看段珩怎么決定,故而他們今早沒有去莘園。
少年們聽了小九的回答,心里似乎松了口氣,卻瞬間又提起了另一口氣。
二哥被段老爺害得牙都掉了,他們還只想著自己……想到這兒,他們便覺得對不起段珩。
沈嵐娘掃過他們的臉龐,一時不語,少年們的心瞬間又提了提。
他們害怕沈嵐娘和李氏,以及段珩知道了他們的想法,而討厭他們,從而將他們趕走。
他們不想走,這里有一個和藹的奶奶,有溫暖的被窩,有好吃的熱湯菜,這里有家的感覺......
小九將頭埋得低低的,小聲乞求道:“小二嫂,你別生氣,也別讓二哥知道好不好?我,我只是想想而已,二哥不想去,那我就也不去了;二哥討厭段老爺,那我,我也不認段老爺做師父了......”
沈嵐娘一愕,沒想到段珩對小九的影響那么深,還是說不只是小九?她又掃過少年們尚且稚氣未脫的臉,發(fā)現(xiàn)少年們的一臉誠懇,竟似在贊同小九的話。
她笑了笑。
“想是好事,我生氣做什么?”她一副大姐姐對弟弟們說話的口吻。
少年們不知為何,聽到這這樣成熟老練的口吻,竟也不覺得維和,反覺親切,似做了什么決定,得到了長輩的贊同,心里高興了起來。
他們一直覺得沈嵐娘行事說話不像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可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到底該如何,他們又不甚了解,便以為她給他們的這種大姐姐感覺,或許是因為他們叫她“小二嫂”。
“說吧,昨日在莘園,到底什么回事?”
少年們壓下心里涌起的那股喜悅,又是一陣沉默。
沈嵐娘皺了皺眉,有那么難說?
“你們不說,我待會便自己去莘園問段老爺了?!?p> 原本東張西望的一群少年聞言,都猛的回頭看她。
“小、小二嫂......”
既然如此,他們還不如直說,要不然小二嫂去莘園問師師、呸!段老爺,萬一段老爺說的話對二哥更加不利怎么辦?二哥雖然不講理了點,但自己認的二哥能維護還是得維護一點的。
片刻后便有一高瘦少年出聲道:
“其實也沒發(fā)生什么大事,在莘園的時候可能是二哥站隊的時候不認真,打瞌睡熱惱了段老爺,段老爺便罰二哥扎三個時辰的馬步......”
“是先說扎兩個......”有人糾正他。
高瘦少年摸摸腦袋點頭:“對,是先說讓扎兩個馬步,二哥反駁不肯,段老爺便說三個,然后......”
待高瘦少年把事情經(jīng)過說完,沈嵐娘點點頭,她就說嗎,那段老爺看著就不像是為點小事記掛至今,特意招了段珩去做徒弟,就為了惡意報復的人。
也不知那小子是刻意忽略自己的錯誤,扭曲事實;還是腦子里都是漿糊。
若是后者還好說,若是前者便人品問題了。
雖知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沈嵐娘卻沒有叫少年們去莘園。
不管段員外有意無意,他畢竟害段珩受了這樣的傷,總要給個說法。
正想著,青哥回來了,身邊除了李郎中,竟還跟著段員外與張管家。
他們一行人進了院門,李郎中與段員外說了句話,便自朝沈嵐娘走來,沈嵐娘起身,撐起竹棍做的拐杖,叫了一聲“李叔”,又與段員外和張管家打了個招呼,段員外笑瞇瞇的回應,如同前日暖房酒一樣,臉上春風和煦,似他害段珩摔段了牙齒的事不曾發(fā)生。
沈嵐娘轉身引著李郎中去了李氏的屋。
屋外段員外看著見了他后便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著的一眾小徒弟,面上帶笑,他沒有問他的小徒弟們?yōu)楹谓裨鐩]有去莘園,只風輕云淡道:
“今早的馬步扎了嗎?”
他問得很隨意,讓人聽了覺得這問題并不緊要,可回答可不回答。
可少年們聽了卻有些緊張慌怕,似是沒完成功課,被先生突擊檢查的那種緊張害怕,雖然他們沒有念過書,但這種感覺卻在這時深有體會。
少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垂下頭,磕磕巴巴的回道:“沒、沒有?!?p> 段員外將雙手背到身后,臉上仍帶著笑,也不知生沒生氣。
他背著手,腰肩挺得筆直,那有些花白的頭發(fā)也無法影響他的精神抖擻。他抬頭望向主樓二樓,目光定在段珩的房間。
少年們見了,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不自覺的緊張起來。萬一待會二哥開門出來便看到段老爺站在他家的院子里,會不會氣得直接從樓上跳下來將段老爺趕走?那樣的話,他們豈不是不僅僅有一個缺了牙的二哥,而是還有一個瘸了腿的二哥?
缺牙又瘸腿,二哥也恁可憐了......而且這樣的二哥以后他們帶出去多有損威風啊......
少年們不禁在心中默默祈禱段珩不要起床,千萬不要起床!
李郎中給李氏開了藥,便出了李氏的屋,沈嵐娘跟著出來。
檐下,段員外正坐在沈嵐娘原先坐的凳子上。
沈嵐娘出來后又請青哥跟李郎中去幫李氏將藥抓回來。
盡管一早上什么也沒吃,青哥卻也應得歡快。
而這時烏氏出來知會:廚屋里稀粥已經(jīng)煮好,送粥的小菜也已裝盤。
沈嵐娘便留李郎中用飯,李郎中也不扭捏,欣然答應,一大早,他也沒得吃東西呢。
張管家見沈嵐娘出來,便迎了上去,這會看她已經(jīng)與李郎中說完了話,并面向了自己,便道了聲:
“沈姑娘”
沈嵐娘頷首便道:
“張管家與段老爺要在一起用早飯嗎?”
沈嵐娘問得很真誠,張管家卻噎了噎,他有種沈嵐娘在趕他們走的感覺,卻又覺得這姑娘是在暗示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影響我吃早飯”。
可是……蒼天為鑒,沈嵐娘真的只是問他們要不要了一起吃個早飯,吃完早飯好談話。她只是不知他們吃過沒有,愿不愿意一起吃,這才如此一問。
哪知張管家會想這么多。
“老爺與我......”張管家想說——老爺與我已經(jīng)吃過了。
但他話沒說完,便被段員外截了去。
“丫頭盛情難卻,老張啊,還不快替老爺我謝了人家姑娘,再來扶老爺我起來去用朝食,我這老胳膊老腿的,一坐久了便哪哪都疼,唉!老咯!”段員外說到最后,便拿只手去錘自己的另一只胳膊,一副老翁身酸體痛的模樣。
張管家嘴角抽了抽,很是佩服他的演技,裝得跟真的似的!
他轉身對沈嵐娘道了謝,便作勢來扶起段員外,段員外卻快他一步,動作利索的自己站起來了,且還給了沈嵐娘一個笑臉,便自個進了堂屋。
這回不僅張管家嘴角抽,連帶著沈嵐娘的也抽了。
沈嵐娘看著拘束不動的少年,沖他們喊了聲:“快進來吃飯!”
少年們這才磨磨蹭蹭,你讓我,我讓你的跟在沈嵐娘身后進了堂屋,寬敞的堂屋便一下子顯得擁擠起來。
少年們端著粥,依舊跑到外頭的屋檐下吃。
烏氏拿著飯菜進了李氏的屋,沈嵐娘與烏明珠一并進去,外頭堂屋里便只剩下李郎中、段員外和張管家三人。
李郎中與段員外寒暄,因他與李氏是族姐弟,算是段珩的舅公,這會兒沒男主人招待客人,李郎中便自覺替段珩招待段員外與張管家。
三人坐一塊,段員外并沒有不讓仆從同桌的規(guī)矩。
三人聊著聊著便聊到了段珩的牙齒上來,也不知是有意無意。
說到段珩的牙齒,段員外免不了說了致歉的話,三人說話時并未壓低聲音,屋內屋外聽得清清楚楚。
李郎中言明自己沒法子補好段珩的牙齒,段員外便道他已經(jīng)找了個醫(yī)術不錯的大夫來,人正在路上。
李郎中這下滿意了,原先因段珩受傷而對段員外產(chǎn)生的不滿淡去。
職業(yè)所惑,他轉道打聽起這個醫(yī)術不錯的太夫來。
早飯后,青哥去李郎中那給李氏抓藥。
沈嵐娘讓少年們跟著段員外回莘園練工去。
段員外卻道:
“習武只需早晚去我哪兒便可,其余時間他們要自食其力,自己想法子養(yǎng)活自己。”
少年們聽了無不激動,他們正愁怎么才能不在段珩家白吃白喝呢。
沈嵐娘覺得段員外這話像是特意對她說的,現(xiàn)在作坊可不正缺人手嗎?先前青哥他們都參了股,雖然少,卻也能拿到分成。
她看這群少年過去雖混了點,但到底還是少年心性,不大能辨是非,心底卻仍是良善,想必他們進了作坊,也會盡心盡力。
若是他們自己不努力,優(yōu)勝劣汰,且走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