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否
繞過那一片熱火朝天景象的建造地,去到湖畔北岸,溫卿蕓腳踏紅土置身于白色的花海中,與花爭艷不輸一色。
湖面蕩漾,櫻花點點飄落,似雪隨風(fēng)舞。秋憶鴻走近從身后攬抱美人,兩人也不言語,相互依偎使那花瓣片片沾身。
良久,溫卿蕓微抬俏首。
“還沒抱夠?”
“那來點別的?”秋憶鴻意味深長道。
“櫻花品種良多,栽種之人為何只選一色?”
“人雖都愛美,可所謂的美分千百。種下這片櫻花林的人該是喜歡白色櫻花,畢竟陽春白雪之事難以明曉,往哪猜別人的心思?!?p> 秋憶鴻拽文的功夫還是可以的,他其實心里想說,前人種樹后人乘涼,你管人家種什么樹干嘛。櫻花開了就好好看,非要猜個為什么,徒添煩惱不說還掃興致。
“據(jù)說此處原是一位前朝王爺?shù)姆獾兀K身未娶,既不貪圖享樂也無建功立業(yè)之心,只于這湖畔邊不舍晝夜的栽種白櫻。因心愛之人喜歡,他便栽下這片花海,純潔唯美,就像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少女。”溫卿蕓呢喃,聽起來像是一段凄美的故事。
秋憶鴻并未被故事本身吸引,反而在想溫卿蕓是怎么知曉這般舊事,總不會是有感而發(fā)現(xiàn)編的。
“心愛之人為何不娶,是不是做王爺?shù)?,都身不由己滿是無奈?”秋憶鴻嘴上安分,手卻悄悄攀上飽滿之處,尚未撫動就被溫卿蕓按住。
“那女子被皇帝娶了,后來抑郁成疾落得個紅顏早逝?!?p> “誰說的?”
“從縣志上看到,因應(yīng)景便給你說說?!?p> 溫卿蕓沒了剛才的感念,語氣瞬間變換,一時間,秋憶鴻竟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話。
“有什么花語嗎,親手種下的花海總要給個意思?!鼻飸涾欕S口問道。
“心中所愛,唯存一人,再無其他。對否?你又敢否?”
溫卿蕓偏過身,直勾勾的盯住秋憶鴻,眼中也再無其他。
當(dāng)秋憶鴻看到這種眼神時,心中竟有些害怕,他一直告訴自己,撩撥歸撩撥可當(dāng)不得真。
他在西北時,沾花惹草可著勁調(diào)戲良家,甚是隨意放蕩。但自認(rèn)為身心皆有度,從未糟踐過一位好姑娘,皆是順其自然該退便退。
可現(xiàn)在面對溫卿蕓的突然逼宮,他猶豫了,竟有些不愿拒絕。當(dāng)初相遇她時心中便有定論,秋憶鴻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
“那皇后之位你可愿做?”他拋出問題想著回避。
“做給天下人看?那又該如何做呢?”
溫卿蕓則是詢問他,秋冥朝未來的皇后,到底該要什么樣的人來做。
最好的人選,自然是即能讓天下人信服,又能是秋憶鴻真正所愛之人。
現(xiàn)在而言,前者更為重要,但溫卿蕓最多滿足后者。
“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妥協(xié)?!鼻飸涾欀鲃铀砷_溫卿蕓,臉上略帶苦笑道。
隨后他靠坐在一株櫻花樹旁,而溫卿蕓也未打算再停留。
“剛剛聽你講了一則舊事,我秋家的,可有興趣聽?”
美人無聲駐足,隨之這片花海中道出往事來。
秋憶鴻就當(dāng)是自言自語:“我娘親,也就是常清皇后。她在世時愛吃魚,不過西北邊塞之地,哪有江南產(chǎn)出的魚好,我們吃的,多為河里帶有很多刺的土腥魚。
雖然魚刺多但娘親有耐心剔除魚刺,總要挑出一小碗無刺的魚肉后再吃,但每次都會被我哥倆爭搶。
老爹知道后便揍我們,小孩子嘛都皮實,揍過以后還跟娘親搶。
我爹沒法子,就讓娘親給我們哥倆挑魚肉吃,而他給娘親挑。每次都是一條魚都直接挑完,我們哥倆吃一半,我娘親吃一半。
而老爹挑好的魚肉,我們哥倆是不敢動一口的。
后來娘親病了,老爹則忙著接手老爺子留下的破爛天下。在他南下時,就交代了一件事,讓我們哥倆給娘親挑魚肉?!?p> 說道這里秋憶鴻看了看溫卿蕓,看出她在聽后便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秋家在西北說一不二的,家里都沒個丫鬟下人伺候?”
“嗯?!?p> “我們一家人吃飯時,從不讓人伺候。只因娘親覺得讓別人伺候著吃飯很不舒服,畢竟她也是清貧人家出身?!?p> 秋憶鴻接著又問:“你猜猜,我和大哥挑出的魚肉,比較著老爹誰挑的好?”
“是先皇吧?”
“錯了,老爹挑的不僅沒有我們仔細(xì),而且他挑好的魚肉大多都碎爛一片。不過呢,我娘還是喜歡老爹挑的魚肉。”
“為何呢?”這次溫卿蕓主動發(fā)問。
“因為娘親喜歡看老爹給她挑魚肉的樣子?!?p> 秋憶鴻看向頭頂飛舞的花瓣,想起在西北時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的情景,他不禁露出笑容來,那是能暖人心的笑。
“在此期間天下傾覆,秋家來不及入主中原,最多保住半壁江山,那秋李兩家之聯(lián)姻便勢在必行。”
“李家千金肯定是要嫁給未來的皇帝,否則還聯(lián)什么姻。而老爺子也早都定下人選,結(jié)果你也知道,當(dāng)今太后嫁給了秋家二少秋長淵?!?p> 秋憶鴻拍落肩頭的花瓣繼續(xù)道:“那問題就來了,老爹不想娘親受委屈,雖說大丈夫三妻四妾無可厚非,但他們一開始就約定好,只夫妻二人彼此不棄。
所以老爹就帶著我們哥倆,去找老爺子鬧,讓我們天天嗷嗷著不要所謂的二娘,不讓外人進(jìn)將軍府的大門。曹無嬴應(yīng)該還記得,那段時日我們哥倆的嗓子就沒好過?!?p> “最后我們出城去到娘親家中,老爹也打定主意,不做皇帝也不準(zhǔn)備接手將軍府。但有些事情躲是躲不過的。”
“先皇妥協(xié)了?”溫卿蕓猜道。
“不,我娘親妥協(xié)了。就在娘親老家,我們遇到了李家千金?!?p> “當(dāng)時各方勢力都得到了秋李兩家聯(lián)姻的消息,其中就有人不愿看到聯(lián)姻發(fā)生。他們在進(jìn)入西北的各個主道設(shè)伏,想要劫殺李家千金。而其中一處主官道就從娘親老家通過,老爹就在那里遇到了他這一生中另一個所愛之人?!?p> 當(dāng)年李家千金李初荷僅帶一女仆,輾轉(zhuǎn)千里前往西北嫁人,不光其他人想不到,李家家主都不知道自家女兒作何去了。
未曾謀面便要相許一生,李初荷自然抵觸,可家族的選擇不是一個女子所能改變的。李初荷不顧風(fēng)霜主動冒險前往西北,就是要親眼看看,所謂的秋二少是何等人物。
不成想她剛進(jìn)西北地界,就碰到帶著二子策馬揚鞭的秋長淵,那一身青衣風(fēng)度翩翩,于大馬之上更顯意氣風(fēng)發(fā)。
而追查李家千金行蹤的各方勢力,隨之匯聚于西北門戶雍州。這些勢力在城中,明面上造謠生事,說那李初荷早有心許之人,暗地里一再派殺手死侍潛入將軍府,欲取其性命一了百了。
最終秋長淵親率幽冥衛(wèi)搜城半月,盡斬興風(fēng)作浪之人。
那年初秋,常清皇后不忍李初荷奔波千里,到了西北后還要遭受他人非議,便同意秋長淵與其成親。
“其實我娘親并不僅僅因為心善,而是她知道,老爹與李家千金都是無辜之人。”秋憶鴻看向不遠(yuǎn)處的溫卿蕓,似有其他想要說的話。
“先皇受制于家國,太后則是被家族所利用,這段姻緣沒有給他們選擇的余地。”溫卿蕓說著,又輕輕向秋憶鴻這邊走近。
“來?!鼻飸涾檮t伸手拉過她,兩人一同倚靠在櫻花樹下。
“若是你會不會妥協(xié)?”
“不知道。但我相信常清皇后并未后悔。”繼而又說:“你想告訴我,為君者有預(yù)料不到卻又有無奈妥協(xié)的事情。所以你不敢應(yīng)我,對嗎?”
“對也不對,承諾這種東西得量力而行,我敢,孤不敢,以后的朕就更不好說了?!?p> “當(dāng)初奉詔下江南,老爹怕我以后真成了孤家寡人,就囑咐我盡力把后宮變成家。聽著可笑吧,若沒他打個樣兒,我都不信。但他是何其幸哉啊。”當(dāng)他說到這里,溫卿蕓亦點頭稱是。
“我也只是把話記心里,直到那日你問我為何不與前朝皇室聯(lián)姻,才又想起這番叮囑?!鼻飸涾櫪^續(xù)道。
“就算是相互利用,你也不愿娶她嗎?”溫卿蕓知道所謂的前朝皇室,指的就是那名喚洛雁的女子。
說起來他們?nèi)司壏植粶\,秋憶鴻先與洛雁一行人同宿寺廟,而后遭遇刺客,巧的是溫卿蕓還在那晚間接的幫上忙。之后,又一同踏上去往安慶府商船,如今這短短月余之后他們之間又有了糾葛。
“我與她是沒可能的,不要想當(dāng)然的一勞永逸,換言之,我與她已是死敵?!?p> 秋憶鴻隨后起身,認(rèn)真說道:“在剛才你要離去的時候,我方意識到什么事都要試一試——可為的不可為的,試過才知道。就算朕不敢,孤不敢,但至少現(xiàn)在的我敢!”
最后這幾字是他一字一頓說出的,喜歡就試試,他可不想以后將就著后悔。
溫卿蕓無言撲向身邊的二流子,君敢為佳人亦不棄。
“悶著了,透口氣,透口氣。”
溫卿蕓剛才那一撲,倒讓秋憶鴻占了個大便宜。
兩人隨后繞湖岸緩行,秋憶鴻想起女狀元的事情,他跟前的人均是戰(zhàn)將,上陣殺敵尚可,但治理起州府來卻是一個不如一個。
治政安民要比殺敵立功難得多,動輒便是數(shù)萬,數(shù)十萬百姓的生計過活,來不得半分疏忽。
南都城的京察初考尚需時間,而這邊關(guān)于平叛的各項舉措已經(jīng)開始,秋憶鴻不能兩手一攤等范丹文派人,最起碼也要把地方變革的框架搭建起來。
各項舉措他心中有數(shù),但還需要有人在身旁查漏補缺,今日在城門口溫卿蕓說起置辦農(nóng)具之事,那一套一套的,讓秋憶鴻甚為驚訝,這女子有德又有才,堪當(dāng)一用。
于是秋憶鴻便提出讓溫卿蕓做官的想法,讓她接替欒之武做黃州府知府一職,但溫卿蕓表示沒多大感興趣。
“如此開明之舉,怎么就不愿意呢?”秋憶鴻問道。
“你開明又不代表別人開明,變革之事本來就阻力重重,現(xiàn)在讓我一個女子去推行,豈不是自添麻煩?!睖厍涫|又一次露出看傻子的眼神。
秋憶鴻細(xì)想之后覺得此舉確實不妥,若真這樣做,不僅于事無補反倒連累溫卿蕓與自己共擔(dān)罵名。
再者,他自己定下的太子妃,哪能整日去做耗費心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