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瑤姑娘（1）
周二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是體育課。這節(jié)課上到最后，不知有多少人飽受著饑腸轆轆的折磨，全都拿眼睛去瞟孫老師，卻絲毫不敢停下腳下的動作。
動作是不敢停，放慢倒是可以的。
李子星看看前面的人，從第五個人開始就與前面差了一截距離，以至于后面的人全部都擠在了一起，像拿裱花袋擠奶油，一會兒擠不出一星半點，一會兒又黏糊糊擠出一大團。
前面就是這番景象。
周二體育課例行的是跑步和扔實心球的公事，可今天不知道孫老師從哪里借來了二十多個墊子，一個一個壘成小山的式樣，分為四組，男女生各倆組，每個墊子相隔是不遠，可擺在一起卻又那么遠。孫老師讓他們一個一個的跳過去，再一個一個的跳回來，往復來回一共五次。
一班同學各個怨聲載道，可“罪魁禍首”孫老師卻和旁邊三班的語文老師聊得開心，一副完全不懂“人間疾苦”的模樣。
進入十一月份，天上的太陽就是個擺設，渾厚，濃黃，卻不熱烈張揚。烈日到暖陽，在不知道多少個日日夜夜的作用下，太陽也學著人一樣，從肆意邁向平和，少了幾分濃，增加了幾分淡。
可太陽總歸與人不同，變化的時間更短，壽命卻更長。
雖說秋風涼爽，后悔這么早就穿上冬季厚實棉褲的李子星，已經(jīng)出了汗。李子星低著頭，盯著前面同學的腳，等離開自己的視線，自己再一鼓作氣跳過去。
忽然——“哎呀”一聲，李子星聽到這聲音從前面?zhèn)鱽怼?p> 前面的人立刻停下動作來，所有人全都往一處看去，一個一個的姿勢統(tǒng)一，像骨諾米牌一樣。
自從從上次起，李子星就發(fā)現(xiàn)她班里的同學很喜歡湊熱鬧。但或許這是人的天性，不能只歸結(jié)到一部分人身上。
李子星湊出腦袋也想去看發(fā)生了什么事，可她距離太遠什么也看不見。
好像是前面硬膠那跌倒了一個女生，估計是跳墊子時沒跳過去，又或許是一個沒留心，剛好跌在了操場上紅膠上的成排成列的間隙那。
那些間隙是修下來如遇特大暴雨漏水用的，可積雜垃圾太多，又不注意檢修，那漏雨防潮的作用成了擺設，倒是讓人扭腳，一扭一個準，是個不出差錯的好手。
李子星這隊的吳書旻著急去扶，那個隊也有個女生去攙，可扶和攙都不起作用，那個女生站起來沒走幾步，又一次跌坐下來。
又“哎呀”一聲，李子星這才聽出來崴腳的人是孫瑤。
孫瑤的情況有些麻煩，她跳墊子時沒跳好，導致一只腳扭了一下，身體緊急制動，帶動她向前撲去，好巧不巧又在那硬膠間隙那扭了一下。
這一下可比前一下厲害多了，孫瑤現(xiàn)在兩只腳都疼，先扭到的左腳竟比右腳情況還要好些，勉強能靠著一只腳站起來，卻完全走不了。
孫老師也犯難，他一個男老師也不好帶著一個小姑娘。
青春期，發(fā)育期，真是令人頭疼的存在。
邱澤宇從男生隊里冒出來，走過來，找孫老師，“老師，我是班長，我?guī)O瑤過去吧?！?p> 孫老師巴不得有人分擔他的苦難，擺擺手，示意邱澤宇去吧。
孫瑤周邊一圈女生散開，邱澤宇半蹲著，張開手臂，不說話，就直愣愣看著孫瑤。
四周安靜下來，孫瑤就拿眼睛回看回去，那眼神不是在看什么拯救公主的王子，或是救美的英雄，反而是在看惡人、討厭的東西，厭惡的人，不能放進眼里的人。
有一種人總是喜歡把喜歡的對待成討厭的，孫瑤便是這樣。
“行行行，我不抱你，我背你過去總行吧，你肯定得去醫(yī)務室，這事沒商量?！鼻駶捎罘跑浟丝跉狻?p> “你敢背我，我跟你絕交?！?p> “行行行，那我抱你去。”
“絕交！”
邱澤宇小心翼翼的詢問，可孫瑤軟的不吃，硬的——他也不敢。
僵持——事態(tài)一度僵持。
李子星重重嘆了口氣，怎么老讓自己碰到這種事情。從上次事情開始，她就決定不亂管閑事了。轉(zhuǎn)念一想，送到自己面前的事不算在她上次之后給自己承諾的范疇。
李子星握著拳，她用沒有長指甲的手指按住掌心“老師，讓我試試好嗎？”
不等孫老師說話，李子星徑直走到孫瑤面前，蹲下來，小心詢問：“能站起來嗎？”
“兩個人扶我，我都不一定能走得了，你可以么？”
這種語氣怪不了孫瑤，畢竟李子星這虛頭巴腦，楞楞的跟下軍令狀似的對孫老師說話，又一副英雄做派的走過來，像是拿著主角光環(huán)一樣，坦蕩蕩，無所擔憂。
可人生、做事，哪有什么“主角光環(huán)”這樣簡單的事。如若真有，還談什么艱苦，什么努力，嘔心瀝血沒用，負重前行沒用，那么平靜、從容沒有用，歷經(jīng)千辛，歷經(jīng)萬苦，褪去一身鉛華也沒用。
“我只是說試試，也不一定可以，”李子星頓了一下又說“我先扶你站起來?！?p> “站起來了，然后呢，我還是走不了啊?！?p> “你哪只腳能再撐一會。”
“左腳吧，但我只能跳著，左腳也疼。”
李子星在想辦法，一旁的邱澤宇看不下去了，“費什么話，我背你過去不就行了?！鼻駶捎钊氯铝艘粫?，被孫瑤瞪著也不說話了。
“那你這樣，靠著我，我撐著你過去?！?p> 李子星讓孫瑤靠在自己肩上，她承受了孫瑤大概全部的重量，即使孫瑤不胖，即使她有力量，此時情況也要比她想象的再艱難一些。
一下一下，孫瑤移動得步步維艱。孫瑤抬起右腳，輕微跳動一下來移動一小步，可即使這樣，左腳腳踝那里針扎似的痛感也不是鬧著玩的，而是真實的感覺。
她腦子里回憶過不知多少的英雄豪杰，拋頭顱，灑熱血的事例。她應當堅強?？僧斒虑榘l(fā)生在自己身上，痛和疼也是自己獨享的，那么咬著牙堅持就不能是書本上，電視里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幾句臺詞，而是活生生，有生命的東西。
李子星也談何容易，她的肩膀、手臂現(xiàn)在全用來支撐另一個人，大半個后背是僵硬的，所有的肉像安上了繩索，抽緊，一刻不停地在喧囂。
所有人在后面看她們，不知她們遇到的是否如荊軻一般——易水邊，兩撥人，一撥是她們，而另一旁是身后人。
世間大概所有令人激動，生氣，煩惱甚至落淚的事不過如現(xiàn)在一般。永遠兩撥人，兩部分對立，面對，背對或如同她們現(xiàn)在一般被目送。
英雄孤獨的背影令人落淚，她不知自己是不是英雄，至少這次，李子星啊，她啊，不再被視為那個“罪人”了。
“你還行嗎？”
“別說話，你一說話，我一說話，我的勁都散掉了，散掉了就撐不到把你送到醫(yī)務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