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陽郡主有一點心動，可瞧著她這“散財童子”的勁兒又有些氣悶。她這大方勁兒倒是與小姨母如出一轍。
“行，我承你這個情?！眽坳柨ぶ鼽c點她的額頭：“記住了，東西可以給出去，但是方子絕對不行?！彼行澣?，阿柳如今只是奴身，一輩子養(yǎng)在王府里也能安然。就怕她像小姨母一樣，想要“自由”。
柳夷光也承了她這個情，決定不再胡亂散方子出去。
“栗荴散是晚上睡覺前用的，用之前得用熱水散發(fā)的熱氣蒸臉，感覺到臉上皮膚舒展開來之后，再涂上一層栗荴散，一刻鐘之后洗凈，抹上漚子方香膏?！绷墓鈱⒂≈袄跚X散”的瓷瓶撿了幾個出來，一并告知了用法。
既然壽陽郡主這里都給了，自然也要留下一些給端親王妃。
壽陽郡主留下來吃午膳，竟也讓她同席而坐。經(jīng)過幾輪洗禮之后的柳夷光已經(jīng)很能坦然用餐了。好吧，其實也沒有那么坦然。來自四面八方的“眼角余光”仍給了她不小的壓力。
餐畢，端親王妃午睡，壽陽郡主要飯后百步走，拉著她逛花園去了。
孟秋瓜月，已經(jīng)過了花期，鳳仙花開得正好。紅的粉的開了一路，很是惹眼。
“還是錦園鳳仙花開得好看?！眽坳柨ぶ麟S手掐了一朵，拿在手上碾碎了，紅色的花汁染紅了指尖。身后的人立刻拿了手巾出來，幫她擦拭干凈?！靶∫棠敢郧敖涛矣螟P仙花染指甲，像胭脂一樣的顏色，好看極了。”
每次旁人提到十一娘，柳夷光都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或許是出于一種本能的自保，她不太愿意過多了解這個人。
與鳳仙花相比，池塘里的荷花顯得落寞多了，此時荷花也已經(jīng)過了花季，荷塘里的花所剩不多，倒是蓮蓬長得好生誘人。
池塘里有一葉扁舟，柳夷光眼睛一亮。又聽壽陽郡主道：“你也喜歡荷花？種一池的荷花也是小姨母的主意呢?！?p> 額，柳夷光流下一滴冷汗，“奴婢對花花草草可不感興趣，只對能吃的東西有興趣。這會兒的蓮子有些老了，不過用來做蓮子羹最合適不過。”
壽陽郡主啞然失笑，點了點她的額頭，對身后的人吩咐道：“待會兒讓人采些罷?！?p> “那就多謝郡主則個，奴婢還有一道做蓮子羹的方子，養(yǎng)顏滋陰，最好不過?！标柍切迈r的蓮子太難得了，蓮子羹她有許久沒做，現(xiàn)在得了新鮮的食材，心里高興得很。
壽陽郡主被她氣消了，得，今兒同他說的算是白說了。以后還得給她看緊了，不然像她這么大方下去，指不定出什么事兒。
午間還是熱，她們在花園長廊里走了會兒，到了徐風(fēng)亭坐下，憑欄喂魚。
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少女清越的笑聲傳來，笑聲漸近，壽陽郡主將魚餌放到一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情。立著的侍女立刻放下了亭中的帷幔，意思表達(dá)得很明顯，不速之客止步。
可偏偏來人不管不顧，掀了帷幔就進(jìn)來了。
“聽聞大姐姐回府，妹妹們特來相陪?！?p> 不速之客是府中的六姑娘和七姑娘，率先開口的，是性子爽利的六姑娘。
壽陽郡主美目微垂，掩蓋住自己的情緒，露出一個尚且說得上優(yōu)雅端莊的笑容，很有長姐風(fēng)范地回道：“難為你們惦記了?！?p> “怎么沒見著昀哥兒，這才數(shù)日不見，我都想他想得厲害?！绷媚锊辉诤鯄坳柨ぶ鞯氖桦x，仍親親熱熱地說著，也給長姐挑了刺，出了門的姑娘，隔三差五的回來。
兩位姑娘還站著，坐著的柳夷光壓力倍增，尤其是她們姐妹正在斗法，指不定待會兒火就燒到了她這里。
果不其然，七姑娘突然道：“這不是四哥那兒新來的丫頭嘛?！?p> 柳夷光微微一笑，起身行禮落落大方地回道：“奴婢阿柳，見過六姑娘、七姑娘?！蓖低悼戳艘谎蹓坳柨ぶ鞯哪樕谑怯挚羁畹刈嘶厝?。
她都坐了，壽陽郡主也沒有要兩位姑娘坐下來的意思。六姑娘拉著七姑娘的手，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
壽陽郡主身邊的侍女鬢角的青筋重重一跳，心也沉了下去。這人還沒來得及攔呢，她們就闖了進(jìn)來，瞧郡主的臉色不好，問個好走就是了，偏偏還不識趣留著這兒膈應(yīng)人?？峙麓龝夯亓烁?，又免不了一頓排揎。原本還有些羨慕阿柳好命，但瞧著她現(xiàn)在左右為難的模樣，又覺得做個不打眼的侍女也挺好。
“阿柳姑娘今兒做了一道什么點心？府里都傳開了，稱贊阿柳手藝了得呢。”七姑娘似乎對柳夷光特別感興趣，也不去討好長姐，倒時時刻刻都將話題往她身上引。
柳夷光聽了，只覺得詫異，祁巖院子里怎么一點事兒都藏不住，之前她生病的事情也是，這次不過是做了一道點心，竟然也弄得人盡皆知。
這可能就是她資歷太淺，不清楚王府舊事，祁巖是王府未來的接班人，不知道多少眼睛盯著他這院子。端親王妃肅清過幾次，然而也禁不住旁人打聽，索性祁巖也不藏著掖著了，要緊事都只有身邊的小廝知道，后院的事索性撂開了。誰愿意打聽就打聽。不過，能打聽到的，都是從端親王妃指縫里漏出去的罷了。
六姑娘補充道：“聽說是叫金絲棗糕，對不對？”
柳夷光點頭：“兩位姑娘說得不錯，是做了這么一道點心?！鼻浦鴥晌还媚锲笈蔚难凵瘢荒苎b傻充愣，并沒有給出什么“承蒙不棄，以后做給二位姑娘嘗嘗”的承諾。
七姑娘的頗為失望，又不可能朝一個奴婢討吃食，說出去要丟死人了。
六姑娘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明日，我邀了幾位貴女來府中作客。我瞧著眾人將這點心說得這樣好，也想讓一眾貴女嘗嘗鮮?！?p> 不等柳夷光說話，壽陽郡主就接了話頭，“真真不巧，我今日要接了阿柳去我府上待幾日?！?p> “是么？”六姑娘眼睛微瞇，畢竟還是年輕，藏不住情緒?！敖憬阍摬粫锹犝f我要用她，故意跟我搶人吧？”
壽陽郡主的侍女驚訝的眼神一閃而過。六姑娘這個人掐尖要強也太過了。
柳夷光自然不會以為壽陽郡主是個任由庶妹挑釁的人。
“瞧六妹妹說的，姐姐犯得著同你搶人？”壽陽郡主冷笑一聲：“難不成阿柳是你的院子里人？莫說不是，就算是你院子里的人，我想要，難道要不到？”
一番話說完，看到六姑娘的臉都青了，壽陽郡主很是滿意。圣口親封的“鬼見愁”可不是浪得虛名。大約是自己嫁人前后這幾年收斂了許多，她也不在乎那些“虛名”，倒是讓人忘了她的“崢嶸”歲月。
柳夷光垂眸含笑，一見便覺得壽陽郡主是個潑辣性子，果如她所想。
七姑娘身體微微往后縮了縮，大姐姐雖說已經(jīng)嫁了人，可王府里可到處都是她留下來的痕跡。不是“這個玩意兒是郡主喜歡的”就是“這個規(guī)矩是郡主定下的”。她們雖然沒有太多與這位一出生便受封郡主的大姐姐相處太多，可王府里處處都有她的傳說，六姐姐掐尖要強，想要越過大姐姐去，那又怎么可能呢？
六姑娘還想要回懟，壽陽郡主秀眉一擰，眸光一寒，六姑娘輕輕咬了下自己的舌頭，把話吞了下去。
壽陽郡主目光一轉(zhuǎn)，對著站著不遠(yuǎn)的媽媽道：“何媽媽，你是六丫頭的奶媽媽，也算是府中的老人了，六丫頭說錯了話，你也不曉得攔著?！?p> 何媽媽一聽，立刻跪了下去。瑟縮道：“奴婢…奴婢知錯了?！?p> 六姑娘見她當(dāng)眾處置自己的奶媽媽，怒氣更甚：“姐姐好大的威風(fēng)。”
壽陽郡主冷著臉，眼睛里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她可沒這個耐心教導(dǎo)幼妹，“府里供養(yǎng)著你們這些媽媽、嬤嬤，指著你們教規(guī)矩，不知頂撞長姐的規(guī)矩又是你們誰教出來的?！?p> 這可真是誅心之言了。何媽媽戰(zhàn)戰(zhàn)兢兢，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壽陽郡主出閣的時候，六姑娘還小，自然不記得壽陽郡主在府中日子。可她入府不算晚，正趕上王妃指點郡主如何管家理事的時候?？ぶ鞯氖侄嗡墒乔频谜嬲娴?。也不瞧瞧與郡主打擂臺的三位姑娘，哪個過得如意了。見六姑娘還要頂嘴，忙磕頭道：“六娘……”
六姑娘狠狠一跺腳，哭著跑出了徐風(fēng)亭。
侍人也不知道該追不該追，很是忐忑地看著壽陽郡主。
“還不跟過去看看！”
何媽媽聽了，連忙爬起來，顧不上行禮，就折身追過去了，六姑娘的侍女也忙跟上。
七姑娘看著這一場變故，有些呆了。慢半拍站起來，吶吶道：“大姐姐也別生六姐姐的氣，她只是性子急了些，并不是有意頂撞姐姐。”
壽陽郡主微微一笑，若是細(xì)看，這笑也是沒有一絲溫度的?！拔抑赖?，你也去看看她吧?！?p> 七姑娘行禮告退。
她們一走，柳夷光覺得涼快了許多。
壽陽郡主的侍女嗔怪道：“郡主今兒又淘氣了，待會兒王妃又得說你，何必呢。”
壽陽郡主伸了個懶腰，動作嫻熟而自然，像波斯貓，慵懶而嫵媚?？吹昧墓庖汇兑汇兜?，由此可見，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美的。
“母妃一顆心都栓在巖哥兒身上，府中事務(wù)有繁重，沒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她們身上。”壽陽郡主盯著湖面，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水中爭奪魚餌的錦鯉。
同類的拼殺從來都如此，看似只為了一點點魚餌，實則都是為了生存。
見柳夷光沒有說話，壽陽郡主溫柔笑道：“你是不是覺得姐妹之間的這種爭斗忒沒意思？”
柳夷光認(rèn)真地想了想，她自己并不算佛系，不然前世也不會為爭奪食神而勞心勞力以至于丟了性命。她骨子里，更喜歡“掙”，按她爺爺?shù)恼f法就是，她喜歡“板命”，不安于命運的安排，不要命地掙扎。
“爭斗的雙方覺得有意思就成，旁人覺得有沒有意思又有什么緊要的？”
壽陽郡主大笑一聲：“說得也是。”美目又一轉(zhuǎn)，道：“既已經(jīng)說了要帶你到我府上住兩天，你便回去收拾些東西，跟我走吧?！?p> 柳夷光很是為難地看著她：“郡主，這事兒還是得先問過王妃與世子?！?p> 壽陽郡主湊近她道：“前兒郡馬得了幾樣海味，阿柳不想看看嗎？半人大海螃蟹，手臂長的大蝦兒，可不常見呢！”
柳夷光一聽，眼睛立刻冒出金光。難不成是帝王蟹？深海龍蝦？她現(xiàn)在簡直恨不得踩著風(fēng)火輪就過去。她本來就喜歡海味，這十多年都沒怎么吃著，而且她一直以為憑現(xiàn)在的捕魚技術(shù)，想要弄到深海里的食材是不可能的，如今帝王蟹、深海龍蝦離自己這么近，錯過了可能就是一輩子！只是理智告訴她，她不能就這么跟著郡主走了。
壽陽郡主見她的神色就知道，這丫頭上了勾。這東西是郡馬特意弄回來給她玩的，帝都可沒人會做這個，她不過瞧了一眼，覺得可怖，就撂開了。這幾日郡馬到處尋摸會弄海味的廚子呢。
“放心吧，母妃和巖哥兒那里我自然會打招呼。你去收拾東西就是。”
莫名其妙地，柳夷光像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回了聆風(fēng)院打包行李。也就同蔣嬤嬤、新竹都說了一聲要隨郡主去她府中待幾天。
待她收拾好東西到了福榮堂，看到了端親王妃，神志才算恢復(fù)了。福榮堂的氣氛不算和諧，大約已經(jīng)有人將徐風(fēng)亭里發(fā)生的事情稟報了過來。端親王妃臉色還未緩和，壽陽郡主又拉著她的袖子，可憐巴巴道：“我與阿柳一見如故，想請她到我府中陪我?guī)兹铡０⒛镆仓?，我府中清冷，平日里除了要照顧這個小魔星，還要管理郡主府，郡馬一上朝，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王妃瞧著自家女兒可憐巴巴的樣子，心立刻一軟，實在不忍心拒絕。
“罷了罷了，真是怕了你，就讓阿柳隨你去小住幾日?！倍擞H王妃看了看時辰：“那你們早些回去，天晚了對孩子不好。”
祁巖還未回府，柳夷光也來不及同他告假。心里還是覺得有些對他不住，這才來王府幾天，說是他的婢女，倒是一天也沒正經(jīng)當(dāng)過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