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張著嘴巴,目瞪口呆,捂著荷包,很是肉痛:“珍珠姐姐,我去找個荷包給你裝起來?!闭f完便跑了出去。柳夷光對著他的背影笑著搖頭,看他眼淚都要下來了,還是信守承諾,明日再給他補上。
廚房里只剩下她們兩個,柳夷光一手端著飯盆,一手拿著鍋巴,嚼得眉飛色舞,旁若無人。鍋巴乃是天然的美食,越嚼越香。
珍珠捂著嘴,輕笑道:“你倒還和小時候一樣,見著吃的,便什么都不顧了?!?p> 柳夷光抿抿嘴,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王珍珠知道她不愛說話,便自顧自地說道:“我們打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你雖性子冷僻卻是最心正不過的一個人?!?p> 柳夷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招。
王珍珠咬著唇笑開了,她正經算不得什么美人兒,只是這一笑,卻妍麗非常,夏花綻放一般。
“實話同你說了吧。我喜歡世子。我想去做他的丫鬟。”
柳夷光更加驚訝了,一是驚訝她竟會同自己剖露心聲,二是驚訝近日總有人同她說這些私密話題。
看到她驚呆了的模樣,王珍珠反而有些羞澀,但仍堅持道:“我第一次瞧見世子,眼里就再也沒有旁人了。我求你幫我這一次?!?p> 柳夷光吶吶道:“你的心思你阿娘可知道?”
“自然知道?!蓖跽渲槟樕t:“我阿娘還說我是個有造化的。我不在乎這些,我只想跟在世子身邊。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p> 柳夷光只覺得悲哀,一個奴婢若生了這樣的心思,恐怕離悲劇不遠了。可是看著她明媚動人的模樣,也不太想潑她冷水。
“求我也沒用,我在世子面前也說不上話?!彼@可是句大實話,除了有幸同他一起用膳,其他時候,她可是很規(guī)矩的,從不主動與他說什么。為了一個她不怎么喜歡人去求他,絕無可能!
王珍珠面色有些失望,卻沒有退卻,只說道:“阿柳,求你幫我這一次。就幫我這一次。以后我們進了王府,也好有個照應。”
她若真是與她同齡,聽到她這樣的哀求,指不定真的會心軟。
可她不是。既不想給自己找麻煩,也不想毀了她一生。
“阿柳,你也不甘心在這個莊子里蹉跎一生吧?”王珍珠的眼中閃爍出奇異的光來:“我不甘心聽天由命,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子子孫孫過著一樣的日子。我知道世子怎么會娶我呢?可是只要能親近他,哪怕一刻我也知足了。”
她從前便極反感戀愛腦,一旦陷入了愛情,智商全部喂狗。奇怪的是,她看到他的眼神,聽著她的話,卻英雄相惜之情。
從某種意義來看,她們都是想逃離命運束縛的人。
她雖憐惜,這個忙她卻不想幫。
瞧著她似乎有所松動,王珍珠又說道:“我也不需要你幫我說項,只求你幫我引薦一番,只要世子見了我,我自會想辦法讓世子帶我回王府?!?p> “你可知道王府并非你想的那樣美好,王府的女子,你單瞧著新桃和新竹,她們的容貌、氣度、學識都不是我們這些鄉(xiāng)下女子可以比擬的。更不要說帝都閨閣里的小姐們了?!绷墓庹J真地看著她:“他終究是會娶妻的?!?p> 王珍珠笑了笑,笑容有些悵然:“我自然知道他會娶妻?!?p> 柳夷光厭惡地皺皺眉,又考慮到民情如此,壓抑住心中煩悶道:“我可以找機會讓你能見他一面,但是能不能成就靠你自己了。話說在前頭,以后進了王府,我們還做陌生人。我會當做不認識你,你也別說認識我。”
王珍珠不知道她既然答應了幫忙又為何要與自己劃清界限。但只要她肯幫忙,她已經感激不盡。
王珍珠面帶喜色地離開,柳夷光看了一眼已經涼了的鍋巴沒有了胃口。
忽而有些同情祁巖,一個長得好俊朗,有錢又有權的美少年,就像是一塊肥肉,誰見了都想咬一口。也不怪他如今自戀成魔。
她可不想再被王大娘牽絆住,留了一張字條便回了主院。
新竹見了她,雙手叉腰道:“你還知道回呢!不是說了讓你不要亂跑嗎?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個就偷溜了?!?p> 這還是新竹第一次待她如此嚴厲,她心中有愧,連忙道歉。新竹也不好說什么,只讓她在耳房待著,扔了針線給她,道:“今日起,你便待在這里好好地干活,做些荷包出來留待中秋用?!?p> 柳夷光張了張嘴,想要求情,但見她神色嚴肅,不容拒絕的樣子,也不敢說出口了。
聽話地拿著針線盒盤腿坐在塌上,開始做著她最討厭的針線活。
她這可是耍金刀舞銅勺的手,如何拿得了繡花針?
新竹見她笨拙地穿針引線,看得都要呆了。美人兒就是美人兒啊,拿著針線的模樣就是溫柔可人。瞧著這樣的美景,便是什么氣也消了。
新竹也拿著針線過來,同她一起做著,有時也指點一二。
“新竹姐姐,世子可定親了?”
新竹還是第一次聽她打聽世子的事情,便笑道:“自然已經定了親?!?p> 柳夷光眼神閃爍,暗暗罵了自己一句,怎么不早一點打聽清楚!世子都這個年歲了,定了親也很正常。
新竹手頓了頓:“世子與表小姐從小便定了親,只是表小姐年歲還小,恐怕還要過幾年才入府呢?!?p> 原來是表親,又是一陣頭皮發(fā)麻。
他竟定了親,那她應承了珍珠的事情只能作罷。
“那周先生應該也定了親吧?”不過是為了讓自己不再去想珍珠地事,隨便找個話題聊聊罷了。
新竹聲音冷淡多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阿柳,你不覺得自己太關心睿王了嗎?”
不可以嗎?她茫然地看著新竹:“我不過隨口問問?!?p> “你若只是隨口問問,我便告訴你,他沒有定親?!毙轮窈苁钦J真地觀察著她的神色,停到這個消息,她似乎也并沒有很高興的樣子,難道真的只是隨口問問?
祁曜與祁巖同歲,沒有想到他居然還未定親。大約是皇上要給他尋一門好親,畢竟他的妻未來是要母儀天下的。
“阿柳,馬上要進王府了,我便指點你一兩句。世子隨性,在莊子里,你或許只覺得他是一個普通人,和你的幾個哥哥沒什么差別??墒堑搅送醺憔蜁溃髯雍团灸耸窃颇嘀畡e,我們和世子,那就是蓮池里的淤泥與天上彩云的差別。何況是睿王?”
為何他們都這樣對她耳提面命?難道她看上去就那么想不開,想把自己鎖進象牙塔里?柳夷光苦笑,輕聲道:“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并沒有攀龍附鳳的心思?!?p> 她指著自己的臉,很是苦惱的樣子:“我知道自己的斤兩,也就看著聰明,其實腦子特不好使?!?p> 新竹被她逗笑,啐了她一口,回道:“我看你聰明得很,只要不做傻事便罷了?!闭f著,她又嘆息了一聲:“我打小就在王府,外面的人只看到那些姨娘們的風光,哪看得透富貴背后的辛酸?!?p> 柳夷光愣了愣,她沒有想到新竹竟然是這樣通透的一個人。
只是,一個奴婢的命運又豈是自己能夠做主的呢?新竹心中悶悶的。當初王妃挑了她與新桃,便是有將她們給世子的意思。想或者不想,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新竹想到這里,揉揉自己的眼睛,又是一聲哀嘆。
柳夷光停下手中的活計,手肘放在桌上,撐著自己的頭,看著她,很是認真地問:“新竹姐姐,如果不是奴婢之身,你想做些什么呢?”
與友人談夢想,這也是她特別想要做的事。
新竹想了想,悵然地搖搖頭:“我想象不出來,那你呢?”
柳夷光不加思索地回答:“我想開客棧,全國連鎖的那種,然后成為食神!”
“全國連鎖,這是什么意思?”
柳夷光吐吐舌頭:“就是全國都有分店?!?p> “女人怎么能做生意呢?不成的!”新竹笑得前俯后仰。果然是個小孩子,以為會做幾道菜便能開店了,還想把店開到全國,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簡直太離譜了。
柳夷光也“嘻嘻”一笑:“反正想想也不犯法?!毙睦飬s不這么想,總有一天,她會做到。
新竹頓了頓,看著眼前仿佛在發(fā)光的人,愣了愣,意識到她并不是在說笑,便也認真了一些:“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的人?!?p> 柳夷光揚眉,斗志昂揚:“我的店,就叫龍門客棧,有客人進門,跑堂的就會吆喝一聲‘這位客官,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不知怎的,聽到她繪聲繪色的描述,本是極普通的場景,也變得生動有趣了,令人生出向往之情。便順著她的話道:“打尖兒,聽聞龍門客棧有位食神坐鎮(zhèn),且將招牌菜都招呼上來?!?p> 柳夷光心中熨帖,雖然她們兩人的思想隔了千年,卻因為彼此欣賞,這樣的思想鴻溝也都能跨越了。新竹雖不認為她的夢想可以實現,卻釋放了她最大的善意。
兩人說笑,不知多少快活。新桃甩簾而入,面色陰沉:“你們倒是快活,主子不在,便躲起懶了么?”
新竹壓壓嗓子,揚了揚手中正在做著的荷包,道:“這不是正做著的么?!?p> 新桃全當沒聽見,走到柳夷光身邊,將她做著的荷包拿過來一看,冷笑了一聲:“這種東西拿出去也只是丟了聆風院的臉。”邊說些,邊拿剪刀,將荷包剪得稀碎。
新竹驚怒:“你這是做什么?阿柳好不容易才做好的。用不用也都是阿柳的一番心意,聆風院還差做荷包的丫頭么?”
新桃死死瞪著她,好一個新竹,居然敢在小丫頭面前掃自己的面子,她咬牙道:“新竹姑娘好大的氣派。我如今連教訓一個小丫頭的資格也沒有了?”
新竹冷然道:“你知道我并無這個意思?!?p> 柳夷光看著荷包被毀,心里一點兒都不難受,反而松了一口氣。她這個荷包也確實拿不出手,若是不小心被阿娘看到了說不定還要吃一頓鞭子。它這般結局,甚好。便扯了扯新竹的袖子,小聲道:“剪了便剪了吧,兩位姐姐不要動氣?!?p> 新桃瞪了她一眼,又甩簾出去了。只余水晶簾相互敲擊出的曼妙聲音。
柳夷光將荷包的碎片都收拾好了,一絲不愉快的神情也無。
“你這性子也太綿軟了?!毙绿液苁菬o奈,“她都這樣了,你居然一點兒也不生氣。”
“這有什么好氣的?她這是幫了我一個大忙呢?!绷墓鈸崃藫嶙约旱念^發(fā),“我最怕的就是女紅,這荷包也確實拿不出手,新桃姐姐給剪了,也免得我在旁人面前出丑。新桃姐姐這是一片疼愛之心。”
新竹嘴角勾起,又拿手指頭戳她的眉心:“你就缺心眼兒吧你,早晚別人把你賣了你還幫別人數錢。”
新竹怕她又偷偷溜出去,這些天都緊緊地看著她,不讓她離開視線分毫。外面的消息她是半分也打聽不到,也沒有心思研究吃食,擔心三哥的安危。不管祁曜他們的實力如何,憑三哥這樣的身份,肯定是馬前卒啊,不管能不能成功,三哥的處境都很危險。何況,三哥是極有抱負心的一個人,一定會不甘落后,拼了命也要上。
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第七日,柳夷光聽著從家那邊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大驚失色,央求著新竹讓她回去看一眼。新竹勸她稍安勿躁,先遣了一人過去探聽消息。
那人回來以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柳夷光,回復道:“是李府那邊派了人來,說是求見阿柳姑娘。不過柳管家正在與李府來的人交涉?!?p> 定又是那李少輝整出來的幺蛾子?,F在一心系在三哥身上,哪有閑工夫搭理他。便興趣缺缺地躲到廚房去了。
新竹疑惑問道:“李府的人求見阿柳做什么?”
那人奇怪的笑道:“我聽著,似乎是李府的公子想要求娶阿柳姑娘?!辈皇羌{,而是求娶。死活要娶一個奴婢,這位公子怕不是得了失心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