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楊雙拍出一個大洋，擲地有聲地讓所有人都停下了笑容。
三五個銅板的一壺茶，一塊大洋要喝到撐死。
這年頭在日占區(qū)，大洋本不該流通的。日本人強(qiáng)行推出的軍票，一塊錢換一塊大洋。
可人不是傻子，一張廢紙就換走了真金白銀，擱誰心里都不舒服。別說日本人的軍票，就算是國府的法幣，一比一換大洋也沒多少人買賬。民間交易，無論姓國還是姓日，銀圓都是硬通貨，不是那些手里攥著的紅紅綠綠紙票子的妖艷賤貨能夠比擬的。
連日本人自己，收買漢奸基本用的也是銀元。
“客官，喝點什么茶？”趙正明站在楊雙的跟前，弓著腰。
“啪！”楊雙又拍出一塊大洋，“明前毛尖、明前云霧?！?p> “誒，好！”趙正明臉上堆著笑，心里卻說你個瓜小孩，我給你的經(jīng)費，你拿來喝茶？不過也好，反正到哪敗也是敗，敗在我這里還能看見錢。不過就你這德行，下個月的經(jīng)費得削一半。
“小二，上茶！”趙正明鞠了一躬，那小二見了兩塊大洋，也是歡快地緊，不一會兒就把茶沏好，端上來了。
趙正明回到了柜臺里，看見楊雙慢悠悠地各嘗了一口，皺著眉頭咋吧著嘴，“你這茶味道不對??！”
趙正明看出來，楊雙如果不是來找茬的，就是來找人的。
他怎么可能會來找茬？
趙正明再一次從柜臺里走了出來，恭恭敬敬地站在楊雙身邊，“客官，給您上的茶都是上好的明前茶，今年的新茶。采的都是香城東山上三月十五到三月二十五這十天的鮮茶慢火烘焙、精心炒制的，絕佳上品，如假包換！”
“懵我呢？”楊雙端著茶杯，遞了過去，“你自己嘗一嘗？”
趙正明看了楊雙一眼，你鬧啥幺蛾子呢？楊雙的眼神不容置疑，手往前又遞了遞，“喝呀！”
趙正明硬著頭皮接了過來，淺酌一口，齒間一股淡淡的清香縈繞開來，淡雅從容。
沒有問題呀。
“客官，一杯茶水，百種滋味！”趙正明道：“要不這樣，您不如跟我去茶坊里轉(zhuǎn)轉(zhuǎn)，保證小店的茶，是絕佳正品無疑！”
他的潛臺詞的意思是，別再鬧了，有事跟我去后面說，大堂里咋咋呼呼的，不怕別人注意??？
楊雙抬起了頭，搖了搖，“茶坊里有什么轉(zhuǎn)的，不是在炒茶就是在煮茶，這天是不算熱，可誰也不會閑著沒事往爐灶邊靠，淌一身臭汗，還得找個澡堂子里去洗洗，麻煩不麻煩?。孔钪饕氖?，我這身上揣著錢呢，那澡堂子能去？魚龍混雜的，被人盯上，劫個財還好，要了小命就劃不算了！”
趙正明“嘶”一聲，這是話里有話啊。
楊雙的潛臺詞是，我有值錢的東西，而且能要命，但是茶坊不能去，你和我都已經(jīng)被人盯上了。
“那你……”趙正明心里緊了起來，他用眼睛的余光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的人，這幾天，確實是有那么幾個可疑的人一天到晚都泡在他的茶館里，點一壺茶，能從早上坐到中午，下午午休一起來，他們也準(zhǔn)時地來了，仍然是一壺茶坐到晚上。
趙正明懷疑過，那是日本人的狗腿子?？扇毡救巳绻浪谶@，會只是盯著而不對他動手？
楊雙這么一說，趙正明有些恍然了，這些人可能是劉時慶的人。劉時慶認(rèn)識楊雙，但他手底下的人應(yīng)該不認(rèn)識。楊雙跑到他這里來，一定有重要情報，他這也算是冒著生命危險了。好在運氣不錯，劉時慶不在。他前兩天還來過，而且按照約定，他明天還會再來。
這電光火石之間，趙正明的臉色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他試探地問道：“那客官你，想怎樣？”
楊雙“啪”一聲，拍在桌子上，“我能怎么樣？我就是個喝茶的客人，但你這茶不對，我就是想提提意見！你們家這茶是自己種的啊？”
“哪能啊，收的！”趙正明搓著手指頭，“真金白銀呢，明前茶量小，可是花了大價錢的！”
楊雙點點頭，“那我就要給你說道說道了！明前茶，水分飽滿，葉嫩味淡……”
趙正明一邊聽，一邊稱是，這能不是嗎？這都特么都是我教給你的。
楊雙大有一副指點江山的味道：“采摘明前茶的時機(jī)很重要，日子不能早，不能晚，得春分時節(jié)左右。這茶葉嫩且厚，日子沒錯?？蛇@時辰卻錯了。掌柜的，你也是讓人給騙了……”
楊雙說到這，朝趙正明眨了眨眼睛。
別怪我沒提醒你，重點來了！
趙正明看得真切，一邊點頭，一邊豎起了耳朵聆聽。
楊雙端著茶杯，接著道：“明前茶味淡，淋了雨露的茶葉味道更淡，所以雨天不采、露水葉不采、前一天大雨不采。除此之外，明前茶嬌嫩，太陽下水分流失過多，采下的嫩葉蔫壞，所以烈日不采，因為炒制出來的茶煮起來口感不好，澀！”
趙正明緩緩地伸出去一個大拇指，“行家！”
楊雙笑笑，拍了拍趙正明的肩膀，用手指重重地捏了一把：“還有，晚上也不能采！別以為太陽下山了，茶葉曬就不壞……”
趙正明聳了聳眉毛，“還有這個說法？這又是為什么？”
楊雙抬頭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被他吸引了目光的茶客，哈哈大笑：“因為，晚上鬧鬼??！會吃人的！不跑遠(yuǎn)點，還上山采什么茶葉啊？嫌命長不是？哈哈哈哈……”
一群人都被楊雙逗樂了，趙正明心里卻咯噔一下。
楊雙說得已經(jīng)很清楚了，太陽下山以后，有鬼。
五月份的天氣，太陽下山大約是在七點。下山以后，就是七點。這個世界當(dāng)然沒有鬼，楊雙說的鬼會吃人，肯定不是因為鬼這個東西。
整句話連起來讀，楊雙的意思就是：七點以后，有人要殺你，快跑。
趙正明正色地拱手，然后對著楊雙鞠躬，“小兄弟對茶的了解，令趙某佩服！”
楊雙回過頭，意味深長地道：“就你這點水平，以后也就告別開什么茶鋪了！我今天來，就是來砸場子的，你要是聰明，趁早關(guān)了門滾蛋，不然你這智商，會被人騙得傾家蕩產(chǎn)……”
趙正明一字一句地聽，楊雙一字一頓地說，表情趾高氣昂，語氣卻讓他說的話，字字都鉆入了趙正明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