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初冬的雪一下,是緩緩疏疏的,邊下邊融,很柔。
下午兩點多,天空向大地撒下晴天雪,金黃的陽光浸在冷的空氣里,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歡快地蹦跳著。
初冬,還未寒冷到凍結一切的程度,在這城市中,雪景另成一種清新。
林沐羽在小雪里哈著氣,看著自己呼出來的熱氣在空中化為白霧,她覺得自己是條待要噴火的龍,于是小聲“嗷嗷”叫起來,在融化的雪地里奔跑。她暖和的棉襖將其嬌小的身子裹的嚴實,卻裹不住這個親近自然的小孩子四處撒歡。
小雪、暖陽、孩子。初生的、溫暖的、歡快的。
小孩子跑著,學著動畫片里長著翅膀的龍,揮動著雙臂當作拍打著的翅膀,空氣繞動起來,她是中心,一個快樂的旋風的中心。
就在這時,林沐羽用余光在金燦燦的地面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靈巧的黑影,她立刻停了下來,睜大了眼睛看個清楚。
一只貓。黑貓。
貓正走著,孩子停了,貓也止了步。它一雙金黃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轉過頭去看向孩子。
陽光照來,貓仿佛被鍍了金,一雙眼睛更是黃金一般漂亮。
“嘿?!绷帚逵疬珠_嘴笑了起來,她想起媽媽看見貓時就學貓叫,和貓打招呼,于是她也學貓叫和貓打招呼。
“喵——喵——”林沐羽學得很稚氣,聲音拖得有點長,聽著懶懶的。她一邊叫一邊走近貓。
貓的一只耳朵抖了一下,一轉頭,繼續(xù)向剛才的方向不緊不慢的去了。
“喵——喵……”林沐羽見狀,叫得快了些,她停了聲,快走兩步截住了貓。
貓往后退了一步,耳朵后斂,瞪圓了眼睛盯緊林沐羽的鞋。
“貓,你餓不餓?”林沐羽笑著蹲下,她看見貓又后退一步才抬起頭看她。
四目相對,貓的神情疑惑又嚴肅。
林沐羽緩緩伸出手,想去摸摸貓那鍍了金的皮毛,她看著自己的手離貓越來越近,近得她似乎感覺到了貓的溫度,貓卻一下子悄無聲息地游開了。小手摸了個空。
像是在詢問,貓輕輕“喵”了一聲,它側頭盯著林沐羽,胡須抖了抖。
“哈。”林沐羽有些失望,她翻翻衣兜,摸出了兩個個一塊錢的鋼镚——這可是她前天在媽媽包里偷偷拿來的,她想拿它買糖。
但是現(xiàn)在她變了主意。
林沐羽將一枚銀色的錢幣在貓面前晃了晃,說道:“你過來,讓我摸一下,我給你買東西吃?!?p> 她覺得自己聰明極了。這是幼兒園時老師的一種方法,她記得這方法對孩子很有效,而且她相信這招對貓也很有效。
貓歪著頭盯著小孩,又抖了抖胡須,扭頭走了。
林沐羽呆在原地,她反應過來,小臉皺了起來?!柏?,貓!”她喊了兩聲,看見貓的耳朵向她轉了一下,又轉了回去。
小女孩沮喪起來,她看了看手里的錢,站起身走向食雜店。
她本想買糖,但她卻買了一根香腸。
錢足夠她買四袋糖,夠她甜滋滋享受兩天,可是,她卻買了一根香腸。
林沐羽皺眉疑惑地看著手里的香腸,竟然想不通自己為何買,她走出店門,沒想通,也沒想到換。她嘟著嘴,表情略有不情愿,內心指使她,她抬頭四下看看,忽然笑了起來。
她看見貓還在那里站著,不過像是在尋找什么。
我不能讓它用毛來換食物,但我可以用食物來換摸它的權利呀?林沐羽想,她一想到就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用牙咬開香腸的塑料包裝。
貓警覺地抬起頭,抬起一只腳繃著身子準備隨時舉步躲開。
林沐羽看了,將跑換成走,小心翼翼靠近貓。香腸的包裝被打開,香氣散入空氣中,就連林沐羽都饞了。
不行,這是用來交換的!林沐羽克制住吃一口香腸的想法,咽了口唾沫,到貓身邊蹲下,“我給你香腸,你讓我摸,行不行?”
貓的一雙金眼睛緊盯著香腸,胡須一抖一抖的顫得厲害。
“嘻嘻。”林沐羽笑了起來,她知道這根香腸現(xiàn)在發(fā)揮的作用已經不簡單,她伸出手要撫摸貓,貓動了動,但終是沒有避開。
林沐羽得意的揚起嘴角。
貓暖暖的、茸茸的、軟軟的。林沐羽沒帶手套,在外面凍涼了,摸著貓覺得舒服極了。
林沐羽信守承諾,將手里的香腸整個給了貓。
貓不著急它銜住香腸,看了一下四周,款步走向一間鐵皮墻圍著的倉庫,從倉庫門底下一手高的縫里鉆了進去。
它的行動慢條斯理,像個燕尾服紳士。
林沐羽急忙趕上前,從門縫向里看去,看見貓伏在一塊木板上享用香腸。
倉庫沒有房頂,里面看著亮堂堂的,但是倉庫的鐵皮墻挨得到緊,一個庫門也用鎖頭鎖著。林沐羽還想進去瞧瞧,無奈拉不開門,只得放棄。
不過她發(fā)現(xiàn)庫門的一側有兩指寬的縫隙,能大概看見里面的東西。
除了貓,就是一堆木頭、塑料,還有幾個小柜和一個單人的破舊沙發(fā)。
貓不再理林沐羽,獨自專心享用美餐。
林沐羽看了一會兒,覺得貓不出來也無趣,于是站遠了些想等貓再出來。
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剩下陽光蹦跳著,小孩不跑了,站在那兒傻等著。
林沐羽自覺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就小心著靠近了去。
她聽見倉庫里有窸窣聲,便伏到門縫往里看。
不看不要緊……
一個人在倉庫里站著!
那人背對著林沐羽,如瀑的墨色長發(fā)散至腰間,正往自己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的長袍。
倉庫里本是沒有人的呀!
但林沐羽還沒注意到這個,孩子的眼睛總是看得仔細,她現(xiàn)在可不在乎倉庫里原本有沒有人,她看見的是那人頭上的耳朵。
那可不是人類的耳朵,是……
“呀?!绷帚逵饑@息似的輕叫了一聲。
那雙耳朵抖了一下。
那人猛然回頭,林沐羽從門縫里看見一雙金色的眼睛。
她還沒看清,對方一只手就伸了過來。
霎時間門與腳下的地面震動起來,光線在門上消散,黑暗在周圍涌動著。林沐羽感覺到來自前方黑洞強大的吸引力,她驚慌失措,但這不是最糟的——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親眼見到這般人類都少見的場景,她已經是張著嘴巴叫不出聲,邁開了腿卻動不了。
“林沐羽!”
驀地什么人在叫她。
黑洞中發(fā)出微弱的“空”的一聲響,隨即“咻咻”眨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哎呀!”林沐羽尖叫起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沐羽,你打算在外面野到什么時候?連午飯都不吃了?”一個女人快步走來,語氣中帶著些許怒意,等她看見坐在地上一臉茫然無措的林沐羽,原本生氣的臉換成了驚慌,“沐羽,怎么了?摔著了嗎?”說著急急扶起她的女兒。
林沐羽看了看自己的媽媽,又看了看倉庫完好無損的鐵皮門,一時間想不起來剛剛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于是她問:“媽媽,什么呀?”
“什么'什么呀'!摔疼沒?”媽媽仔細打量林沐羽,“哎呦我的寶貝姑娘,在外面野起來沒完沒了……走,回家吃飯!”
“哦……”林沐羽應道,她被媽媽牽著小手領著走。媽媽的手略有些涼,林沐羽握了一會兒就松開了?!皨寢專铱匆娏素??!?p> “是嗎?”媽媽笑笑,“然后呢?”
“我向它問好了,可是它沒有搭理我!”
“沒關系,問好就可以了。”
林沐羽“哦”了一聲,又回頭向倉庫看了一眼,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林沐羽跟著媽媽回到家,一進家門就看見她哥哥林晟碹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神情無聊得很。
“哥哥!”林沐羽脫了鞋襪,光著腳丫就撲到沙發(fā)上,“哥哥,我在樓下看見一只貓!”她看著哥哥的表情變得吃驚——因為她的突然撲來而吃驚,于是就“哈哈哈”笑起來。
“貓?”林晟碹一時沒反應過來。
“林沐羽!換了衣服洗完手再往沙發(fā)上爬!”媽媽在門口喊道。
“貓啊……先吃飯去吧你!”林晟碹說著看了一眼沐羽沾了雪水的棉衣,立刻滿臉嫌棄指著她衣服說道,“咦——賊埋汰!”
林沐羽看看自己的衣服,瞇著眼睛對哥哥道:“呸,你也干凈不到哪兒去!”說罷還扮了個鬼臉,笑哈哈地換衣服去了。
林沐羽今年六歲,有個十四歲的哥哥,天天打打鬧鬧受了哥哥不少嫌棄,但嘻嘻哈哈的倒是很開心。
“媽呀,老爸啥時候回來?”林沐羽一手拿了一根筷子在餐桌上左敲右敲,邊等著媽媽給她盛飯邊問。
“晚上的。不是告訴過你你爸加班嗎?!眿寢寯[好飯菜說道。
“哦?!绷帚逵鹗謩e扭的用筷子夾菜。
媽媽瞧了一眼女兒,哭笑不得:“你不會用左手使筷子吧?快點吃,別玩兒?!?p> 林沐羽不情愿地嘟起嘴吧,但還是換成了右手,
她吃著飯,瞥見哥哥正倒水喝。想起剛才哥哥對她鄙夷的神情,她心中不滿,于是說道:“明天周一啦,你作業(yè)都寫完了嗎?”
她看見哥哥的手抖了一下。
“那就是沒有咯~”林沐羽咧嘴賊笑。
“……吃你的!”林晟碹半晌才說出這么一句話。
“唔?!便逵鹇耦^吃飯。
等她吃完了回到自己屋,看見林晟碹正在她桌邊坐著。
“你咋不去寫作業(yè)?來我這兒看小人書嗎?”她嬉笑。
家里挺大,臥室三間剛好夠分,哥哥來我房間干啥?
“不看?!绷株身勐柤?,他笑著說,“過來。小妹,我給你個東西。”
林沐羽想了想,想不出來哥哥要干什么,于是嘟噥著走過去?!敖o我糖吃嗎?”
“喏?!绷株身壑噶艘幌伦雷由戏胖囊粋€項鏈。
那項鏈上墜著的是塊綠石頭,鵪鶉蛋大小,半透明,樣子又不似翡翠不似玉石,用一條黑色的線繩穿著,模樣普普通通。
“這是什么?”林沐羽趴在桌邊問。
“你只管戴上,當個小禮物?!绷株身壅f著,將東西往孩子面前推了一下。
“不好看,我才不戴呢?!蹦闹懒帚逵鹫f了這么一句話。
“?。俊绷株身鄣闪艘幌卵劬?。
“我要下樓玩去!”林沐羽不再看哥哥和那“禮物”,轉身就走。
“不許去了?!绷株身劬咀『⒆用畹?。
“你憑什么管我呀?”林沐羽倔起來。
“憑我是你哥!”
“我可沒你這哥!”
林晟碹愣了一下,垂下眼皺起眉頭。
林沐羽清楚看見哥哥沮喪了起來,撇撇嘴說道:“逗你玩呢,這你也信!”她從桌子上拿起石頭,“然后戴也行,但你得……拿東西換?!?p> 林晟碹抬起眼,疑惑道:“拿什么換?”
“糖啦!笨蛋!”小孩眼里閃爍著勝利的光芒——雖然結果還沒定。
“行,一袋?”林晟碹笑道。
“兩袋!”小孩的大白牙露了出來,她都笑出聲了。
“成交!”林晟碹一拍手道,“你把它戴上。”他看著小孩戴上石頭項鏈,于是站起來順便摸了摸孩子的頭,“小妹真聽話,用糖一哄就行……不許下樓哈,還有戴上了就別拿下去了!”說罷,得意地走了。
“???”林沐羽呆了一會兒,這才想明白剛剛哥哥垂眼皺眉沮喪都是裝的!“喂!糖呢?”她追出房間大喊。
“給你買!”林晟碹回頭神色鄙夷,但眼底滿是溫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