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開封,黃陵古渡。這幾日天氣乍寒乍暖,黃河先是結(jié)了冰,到這日天空卻又出了太陽,冰層變薄。水面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車,許多要渡河南下,以及北上的客商都給阻在黃陵古渡口,無法啟程。
“馮家老店”既是酒館兒,也有客棧,它坐落在黃陵古渡已經(jīng)幾十年了,不管春夏秋冬,做的全是這些客商的生意,而且屬他們家買賣最好,你要問為什么,那就是這里的黃河鯉魚,他們家燒的特別好吃,黃河兩岸多少家飯店,沒有一家燒魚的手藝,能好過馮家老店。
今兒個中午,馮家老店的大堂里坐滿了客人,馮掌柜帶著兩個伙汁,忙得額頭流油,渾身冒汗,一點兒也不敢輕忽怠慢,別說在座的都是他的財神爺,得罪不得,就看有幾個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大聲劃拳,大聲叫嚷的家伙,一個個紅眉毛、綠眼睛,頭裹黃巾,都是黃河幫的幫眾,他們動不動就是白刀子進(jìn).紅刀子出,玩命的主,怎么能招惹?
正這個功夫,老店的門開了,一股兒寒風(fēng)刮了進(jìn)來,滿屋子酒客為之一靜,所有的目光,一起投向門口。
門開處,進(jìn)來個人,一個身材修長,身披黑色長衫,頭戴黑色寬沿大帽,從頭到腳一身黑的人。這個人低頭進(jìn)了馮家老店,再加上他頭上戴的是頂寬沿大帽,讓人們沒辦法看清他的臉。
也就眨眼兒的時間,那粗獷豪放的笑聲,劃拳斗酒的聲浪,又哄然響起,而那個黑衣人,則被馮掌柜笑臉相迎的領(lǐng)到最靠里,一張加桌旁坐下,叫了一盤燒魚,一壺老酒,邊吃邊聽旁邊的動靜。就聽鄰桌一個山東口音的漢子說道:“這天氣真是折磨人,一會兒結(jié)冰,一會兒解凍,有家都回不去,老天爺可真不給人好日子過?!币粋€山西口音的中年人接口道:“你別怨天怨地了,咱們在這兒有吃有喝,還計較甚么?只要你在這黃河邊上轉(zhuǎn)一轉(zhuǎn),我們這就算是安樂窩啦!”
山東漢子問道:“老兄,具體怎么回事,你給說說,也讓咱長長見識?”那山西客商把聲音放低,說道:“這個說來話長,前些年有個民謠,說‘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你聽過嗎?”
“聽過,聽過!”
“好,那你接著聽,說至正四年,黃河發(fā)了大水,兩岸郡縣都遭了災(zāi),食鹽、糧食不能按時送到京城,元順帝知道后,派了一個叫賈魯?shù)臍J差大臣,前去負(fù)責(zé)黃河的疏浚治理工作?!?p> “賈魯剛走到穎州地界,就聽說當(dāng)?shù)卮髴魟⒏M依?,藏了一面鏡子,只要你對著鏡子,誠心的焚香禱拜,鏡中就出現(xiàn)你未來的樣子,士農(nóng)工商都能照出來;假如你心不虔誠,便會出現(xiàn)豬馬犬牛等畜生的形象。傳說劉福通也照過那面鏡子,里邊現(xiàn)出一個身穿丞相官服、氣勢威嚴(yán)的他,更有甚者,劉福通有一個叫韓山童的朋友,他的兒子韓林兒照過鏡子后,鏡子中居然出現(xiàn)一個少年帝王的樣子?!?p> 山西客商端起杯酒,一仰頭喝了下去,接著道:“那賈魯是個官迷兒,這次他上下打點,走了右丞相撒敦的后門,才撈上這么一個肥缺,他還想再進(jìn)一步,官升三級才好!聽到這個消息,他馬上趕到劉福通的府邸,準(zhǔn)備借他的鏡子照照自己未來的官途是否順暢?!?p> “哪知那劉福通不識抬舉,一聽是蒙古官員拜訪,頓時火冒三丈,拎起一桿鐵槍,將賈魯及隨從趕出莊外,如果不是賈魯他們跑得快,可能就被劉福通結(jié)果了性命,賈魯惱羞成怒,心生毒計,擅自更改河道,把劉府夷為平地。”
“后來,又在原地挖出一個石頭人,身高一丈,胡須、眉毛、耳朵、鼻子和嘴都有,但只有一只眼,真是應(yīng)了那民謠讖語。劉福通和韓山童等人趁機(jī)造反,一下子收攏了五六千人,攻城略地,打下亳州,立韓山童的兒子韓林兒為王,國號大宋,建元龍鳳?!?p> ”現(xiàn)如今兵精將廣,糧食充足,人馬已經(jīng)超過十五萬,前一陣子,大敗主將赫斯虎赤,斬殺大將鞏卜班,馬上就要攻打汴梁城,弄得朝廷緊張,百姓逃亡,黃河兩岸,十室九空,真是慘不忍睹啊!”
山東漢子聽到這,不禁感嘆一聲,道:“你說,像賈魯這樣的貪官,多可恨??!要是沒有這些蛀蟲,咱老百姓的日子肯定比現(xiàn)在過得好?!?p> 剛說到這,就見一個伙計把一盤菜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道:“客爺,這是您點的土豆燉牛肉,請慢用。順便說一句,茶樓酒肆,莫談國事,小心禍從口出喲!而且,你們所說的賈魯賈大人,今天就到黃陵古渡,很有可能會將公館駐扎在小店?!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這兩人果真閉嘴,連酒菜也沒興趣吃了。
天色漸暗,風(fēng)也是越刮越大,順著風(fēng)響,陣陣馬蹄聲急速傳來,停在馮家老店門口,四名身穿皮革護(hù)甲的騎士,背背長弓,腰系彎刀,蒙古騎兵裝束,他們翻身下馬,緊走兩步,砰地一聲推開門,其中一個沖著馮掌柜叫道:“老馮頭,我家大人馬上就到,客房準(zhǔn)備的怎么樣了?”
馮掌柜趕忙跑著上前,點頭哈腰的賠笑道:“軍爺放心,一切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賈大人還住在原來的天字一號房,熟門熟路,他老人家也方便?!?p> “還有,快把這些閑雜人等攆走,省得我們大人礙眼!”剛才開口的那名軍士環(huán)顧四望,撇著大嘴說道。
“好的,好的!”
馮掌柜叫來一個伙計,讓他勸說只吃酒的客人,趕緊結(jié)賬走人;住在本店的客人,趕緊回住處休息,別四處走動;再讓另一個伙計把門口的馬匹牽到后院去喂遛,自己則帶著四名軍兵,來到空置的東跨院,查看房間情況。
時候不大,就聽得驟雨般地車輪聲,馬蹄聲由遠(yuǎn)而近,一輛黑色寬篷馬車,如飛馳來,馬車后緊隨四匹蒙古健騎,同樣是蒙古騎兵打扮。
黑色馬車劃了個漂亮的弧形,穩(wěn)穩(wěn)地停到了馮家老店門口,趕車的車夫跳下車轅,從車廂內(nèi)搬出一個板凳,放在地上,伸手掀起車簾,攙著一個肥頭大耳的蒙古官員走下車來,跟隨而來的四名騎士,已跳下坐騎,保衛(wèi)在他身邊。
那個蒙古官員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身體,看著旋風(fēng)般,從里邊沖出的四名軍士,“嗯”了一聲道:“客房查看的怎么樣了?”,得到肯定答復(fù)后,便向跪在門口的馮掌柜道:“起來吧,回頭少不了你的好處!”
一行人來到大堂,驚詫的發(fā)現(xiàn),還有兩桌客人未走,那蒙古官員的臉色不由得陰沉了下來,為首的軍士一見,立刻大聲吆喝,頓時,手下士兵或抽出彎刀,或彎弓搭箭,把這兩桌團(tuán)團(tuán)圍住。
這時,黃河幫眾中,一個明顯是小頭目的家伙站起身,諂媚的向那個蒙古官員說道:“賈大人,我叫吳冰,是黃河幫幫主,赤發(fā)龍王沙闊海門下弟子,我們幫主聽說有人要對大人不利,特派我等前來保護(hù),不情之處,還望恕罪?!?p> 聽了吳冰的話,那蒙古官員的臉上稍微露出一絲笑容,淡淡地答道:“有勞費心,回去后,替我多多致謝你們沙幫主,就說我一定會在皇上面前保奏于他,為他協(xié)助朝廷,疏浚黃河的事績請功?!?p> 說完,便轉(zhuǎn)頭看向那個黑衣人,道:“你又是何人?”
“殺你的人!”
“人”字出口,刀已出手。
“啊”得一聲慘叫,一個蒙古軍士被一刀穿心而死。
身形晃動,刀光連閃,還沒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剩下的七個蒙古軍士也都倒了下去。那蒙古官員見勢不對,抹身就跑,連呼救命。
眼看他就要奔出門,黑衣人大喝一聲,刀鋒帶起一片寒芒,逼開前來救援的‘喪門劍’吳冰,一刀刺出。
那一刀在空中畫出一條筆直的線,帶動強(qiáng)勁的氣流,轉(zhuǎn)瞬即至,洞穿了那個蒙古官員的后心,令他霎時斃命。
黑衣人出刀快,收刀也快,在尸體還末著地的時候,刀已入鞘,隱在長衫之中。刺殺成功,他便不再停留,一腳將門踹開,沖入茫茫夜色之中,蹤跡不見,空留黃河幫眾在那里大呼小叫,掌柜伙計在那里呆呆發(fā)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