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漠北仿佛空氣都凝固在了總也拂不去的燥熱中,溫九穿的雖不多,但用的料子卻無一不是輕薄又透氣的,但依舊還是免不了悶得一頭的汗。
伯堯帳子里頭真是放了不少冰,溫九一進門就舒爽的渾身一激靈。
“你怎么來了?”伯堯赤裸著上身,以極為懶散的姿勢靠在后面的寬大木椅上。“病好了?”
伯堯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他粗獷的氣質(zhì)中又透出幾分妖冶。后面兩個打扇的侍女一左一右的給溫九請安,隨即繼續(xù)自己的工作。
“嗯,特地帶了些小吃來看看汗王?!?p> 溫九自然而然地走過去,讓蘇華折柳把她們精心準(zhǔn)備的東西從食盒中取出來。
“汗王這幾日著實辛苦了,這天氣偏又熱的不行。”
溫九只是趁機瞄了一眼桌子上的文書就移開了視線,沒有繼續(xù)窺探,走到一邊坐下。
“我只走了這么幾步路就受不住了?!?p> 伯堯端起青瓷碗,酸梅湯稍稍蘸唇就放下了?!巴赀@個時候都到西邊去了,那西宛洲邊上的水可是獨一份的甘甜呢?!?p> 溫九跟著點頭,“今年什么時候能過去啊,珍珠洲雖然大,可隔得遠了,也沒什么用處似的。”
“那就得再委屈榮兒幾天了。”
伯堯沖她勾唇一笑,臉上溢滿了寵溺?!翱茨闳缃駳馍€好,只是要不要再找醫(yī)者瞧瞧,不看清楚總不放心?!?p> “這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溫九失笑,右手掩住了唇。她臉上適時的泛起了紅暈,抬頭看他的角度又低了低,一時桃花開。
“汗王一直忙于戰(zhàn)事,也要注意身體,好好休息才是?!?p> 沉默了一會,她又輕輕抬頭,眼神如小鹿般靈動閃爍。一雙妙目緊盯著伯堯,慢慢的都是信任與支持。
伯堯只覺得腦海中哪根弦被猛地?fù)軇?,幾乎要迷失在那要溺死人的目光中?p> 只是可惜了……
他轉(zhuǎn)過身去又舉起一本奏章看了起來,幽幽的聲音才慢慢傳出。
“榮兒說的不錯。寡人是該好好保重身體,再不濟也要等到一個孩子出世才行呀?!?p> 溫九放松了表情,“汗王怎么這樣說,您必定能長命百歲,代替長生天行使漠北草原的一切權(quán)柄?!?p> 她的話本沒什么不對,伯堯故意舉起文書的那只手卻是猛然攥緊了脆弱的紙張,幾乎要將之徹底撕碎。
“汗王怎么了,誰惹你生氣了?”
溫九還不至于連這些都看不出來,中氣不足的聲音配上受了驚嚇的語氣,簡直將弱質(zhì)芊芊的形象發(fā)揮到了極致。
溫九很少這樣示弱,只是到了這個時候,用什么手法卻也不大要緊。
“卻也不大要緊?!?p> 伯堯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的這句話,不過只要說出了第一個字之后,剩下的不算什么了。
“總有些不懂事的人,只會躲在厚厚的城墻后叫囂。”
伯堯的聲音很快恢復(fù)了正常,也聽不出什么咬牙切齒的語氣了?!耙仓徊贿^是一群蒼蠅罷了,還不值得寡人放在眼里?!?p> “汗王英明神武,自然不同凡響。試想世間種種,現(xiàn)有什么能擋得住汗王呢?”
溫九順著他夸了幾句,好聽的話又不要銀子,誰還沒有一張嘴不是。
說罷,不等伯堯再說些什么,溫九就起身告辭了。
高挑又瘦弱的身軀消失徹底在視線中后,伯堯一直壓制的情緒終于爆發(fā)了出來。他右手抵在桌前,大力直接就將沉重的紫檀木桌掀翻在地,輕薄的紙張飄起又落下,被打翻的墨順著紙張的皺褶隨意蜿蜒,地上已是狼藉一片。
“汗王息怒?!?p> 兩個打扇的侍女嚇得瑟瑟發(fā)抖,跪在后面縮成一團,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誰人不知近日汗王脾氣暴躁,恰如一點就著的火藥,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的性命去。
昨天還不是在后庭里生生打死了一個?
侍女們想到這一層,臉色更白了幾分,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只盼著過了著一關(guān)就好。
溫九卻對王帳中發(fā)生的事情渾然不覺,她走在同樣的道路上了,來時滿滿的信心已經(jīng)消散了大半。
伯堯那種態(tài)度,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她們的這番謀劃?
溫九不知道為什么伯堯會故意暴露出這一點,但他暗地里知曉了這件事情卻是不能作假的。
她暗暗的嘆息了一聲,本來還以為能就著這一次的機會一舉壓制漠北的發(fā)展勢頭,順勢回到中原呢。
溫九雖然遺憾卻并沒有異?;艁y,種種可能她早就做過推算,應(yīng)對的法子卻也有兩三個。
遺憾的同時她卻也覺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伯堯即使將鴉派出去攻打極西之地的巖心殘部,也不代表他完全成了一個不清楚外界事情的營帳深處傀儡汗王,得知這樣臨時謀劃,順勢借力,參與者良莠不齊的計劃,可以說是再正常不過了。
不知怎得,溫九心中竟有一絲欣喜,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的激動。
伯堯的強大人所共知,只是她地位特殊,縱然斗智斗勇也不過是小打小鬧。說句不好聽的,她完全是靠這伯堯的忽視才能發(fā)展起這樣的勢力。若不是伯堯一貫以來的輕視,她也不敢在別人的地盤上如此放肆的挖墻腳。
回想著伯堯的話,不知不覺的就回到了帳中。溫九看著圍過來的三個侍女,實話實說:“情況有變,伯堯現(xiàn)已經(jīng)知曉了強攻王帳的計劃。”
侍女們面面相覷,折柳眼神閃爍,試探著問道:“主子,這玩笑可不能亂開啊,您……您別故意嚇奴婢們啊。”
“好好的騙你們這些做什么。”
溫九的語氣太過平淡,也由不得她們不懷疑這只是溫九的一句玩笑話。
“蘇華你在講一遍,伯堯是怎么說的?!?p> 溫九示意蘇華復(fù)述一下伯堯隱晦的敲打。
“總有些不懂事的人,只會躲在厚厚的城墻后叫囂?!?p> 蘇華的語氣倒是沒有像伯堯那般狂妄桀驁的味道,淡淡的陳述,卻更能叫她們理解伯堯的意有所指。
“難道是,翎羽關(guān)的城墻?”
漠北與大周交界處,大周設(shè)關(guān)隘名曰翎羽關(guān),漠北守軍駐扎的地方叫做風(fēng)口。
風(fēng)口浪尖之處,兩國交兵也。
蘇華的猜測不無道理,或者說有些不完整。
但伯堯的意思,即是說極西之地那邊的戰(zhàn)況,又是在映射溫九背后的大周。
她既然參與了這件事情,那也就很難跑得掉了。
侍女們對此都有著清晰的認(rèn)識,正因為如此,才讓溫九的從容淡定變得更加怪異。
都火燒眉毛了,又如何還能鎮(zhèn)定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