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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唐煙云

第十九章 八方云動 六

開唐煙云 譽宸 3191 2018-07-13 09:13:14

  陳玄禮聞言,沉吟良久,才冷冷撂下一句:“下不為例?!?,然后他轉(zhuǎn)身對謝軒道,“老夫臨來之前,已命左右金吾衛(wèi),左右威衛(wèi)將曲江池毗鄰諸坊,盡皆封鎖,幼安放心,賊匪一個都走脫不了,我等去正堂靜候消息便是?!?p>  王逸之也道:“冷輝,朱能,你二人各率一半的人,馳援建寧王與寧王府兵,盡量留下活口?!?p>  眾人在陳玄禮的帶領下,向正堂走去,陳玄禮眼神無意間掃到由兩名女婢攙扶的裴嬌兒,神情頓時大變。

  如果說吳百川的出現(xiàn),陳玄禮只是驚的話,那么當他看到裴嬌兒的時候,便是駭了。

  陳玄禮快步走到裴嬌兒面前:“汝可是嬌兒?”

  陳玄禮只是在十年前,與裴旻切磋之時,見過一次裴嬌兒,但當時裴嬌兒還只是一個垂髫幼女,如今十年的時間過去了,當年黃毛幼女,已然出落成人,只是依稀間,還能看到當年顏容,是以陳玄禮也不能確定對方的身份,故有此問。

  裴嬌兒神情痛苦,看向陳玄禮,微微躬身:“嬌兒拜見陳叔叔?!?p>  陳玄禮聞言,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了。

  以他的武學造詣,如何能看不出裴嬌兒心脈遭受了重創(chuàng),命不久矣?

  裴旻雖開朗淡泊,如清風霽月,然老蚌生珠,得此佳女,一向視之為明珠,極盡寵愛。倘若此女真的在京師出了事,裴旻盛怒之下,必定南下長安,以他的威望和號召力,只怕會惹出天大的禍事。最關鍵的是,以裴旻的武道修為,他想要做什么事情,這世間根本就沒有任何人能攔得下他。

  陳玄禮立即道:“快,快將嬌兒扶進正堂?!?p>  一行人擁著裴嬌兒步入正堂,將之放在軟榻之上,陳玄禮拿過她的手腕,搭上脈門,只一探,便面如死灰,站起身來,長嘆道:“大亂將至矣。”

  眾人無不明白他的意思,都是默然以對。

  然而裴嬌兒的狀況,在謝軒和王逸之看來,絕非是什么回天乏力的重傷。

  他們雖然不懂什么叫做心脈重創(chuàng),但是裴嬌兒既無外傷,臟腑亦未受到外力的沖擊,以后世的醫(yī)學角度來看,不可能會有什么大礙。

  王逸之開口道:“以大將軍的地位,可否請?zhí)t(yī)署的醫(yī)師前來救治?”

  陳玄禮嘆氣道:“他們的醫(yī)術,我很清楚,徒勞罷了。”

  謝軒知道陳玄禮說的是實情。唐代的醫(yī)療水平極為有限,民間絕大多數(shù)的醫(yī)師,治病尚用巫術,水平比之后世醫(yī)學院的學生,都遠遠不及。即使是太醫(yī)院的醫(yī)官,也多半都不靠譜,感冒發(fā)燒都能把人治死。以裴嬌兒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絕對禁不起這些人的折騰。

  這時,王逸之開口道:“長安城龍蛇蟄伏,市井之間,未必沒有聲名未顯的杏林高手,晨鼓之后,我立即派人去長安各坊,尋訪名醫(yī)?!?p>  陳玄禮神色黯然:“除非孫思邈再生,否則多半是沒用的。”

  謝軒不明白為什么陳玄禮從一開始就一直唱衰裴嬌兒的傷勢,開口問道:“大將軍,心脈受創(chuàng),當真是無法可醫(yī)嗎?”

  陳玄禮道:“普通人心脈受創(chuàng),實際并無大礙,而武者不同。心為陽火之源,武者習技擊之術,自強身健體伊始,一旦登堂入室,心內(nèi)陽火熾烈如驕陽,此亦為武者強大之根本。然一旦心脈受創(chuàng),心房失守,滾滾陽火傾瀉,便會灼傷周身經(jīng)脈。心如寒冬之冰,脈如淤塞之河,焉能再活?況且這丫頭武學造詣尚淺,是以素問心法催動陽灼,受創(chuàng)之重,實是超乎想象,多半危矣!”

  然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謝軒當聽到陳玄禮說出素問二字時,突然靈光一現(xiàn):“長安可有一位叫王冰的醫(yī)師?”

  眾人都被謝軒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問愣住了,唯有王逸之知道,謝軒這是再度開啟了上帝視角。他連忙回頭問向身后的扈從:“爾等可聽說過此人?”

  一絡腮須漢子,思酌半天,仍是不敢確定,小心翼翼道:“謝君說的莫不是啟玄子?”

  謝軒頓時大喜,他只是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yī)的想法,說出了此人的名字,沒想到還真有人知道:“正是此人?!?p>  陳玄禮聞言,心中亦燃起了一線希望。

  這時,就聽得那漢子又道:“然此人雖頗通醫(yī)理,卻并非是醫(yī)師,乃一書生耳?!?p>  陳玄禮眼內(nèi)的火光,頓時又黯淡下去,太醫(yī)署都無法解決的事情,料一書生又能有何為?

  謝軒看向陳玄禮道:“雖是書生,然末學居于潏河之時,時常聽過往船家提及此人,每每有當世扁鵲之美譽。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裴嬌兒每況愈下,我等皆束手無策,不妨就將此人請來試一試,或許能有辦法?!?p>  陳玄禮聞言,沉吟了一會:“好,就依幼安所言?!?p>  王逸之聞言,看向那絡腮漢子:“可知此人家住何處?”

  “知曉,在永安坊內(nèi)?!?p>  王逸之站起身來,看向陳玄禮:“大將軍,眼下裴嬌兒的狀況,很難撐得到明日晨鼓開坊,如今各坊皆被四衛(wèi)封鎖,請大將軍出示信物,我這就派人將王冰請過來?!?p>  陳玄禮立即從腰間拔出虎符,但右手卻瞬間又在半空中定住。

  吳百川知道他這是怕虎符有失,被玄宗問責,當下就道:“大將軍,虎符,國之重器也,須臾不容有失,眼下賊人尚未徹底剿滅,無論是我浩氣盟中人亦或是金吾衛(wèi)攜此重器往返永安坊,皆不安全。大將軍若是信得過老朽的話,就由老朽代為跑一趟?!?p>  陳玄禮當即順水推舟:“有吳兄出馬,自是再好不過。”說完這話,就將手中虎符拋給了吳百川,接著道,“臨來之前,我已下令各坊戒嚴,為免誤會,吳兄可走青龍坊方向,讓劉玉洲與吳兄同行。”

  半個時辰之后,在眾人的焦躁中,吳百川總算是將王冰給帶了回來。

  眾人向謝軒口中的這位神醫(yī)看去,只見他年在不惑,廣額方頤,濃眉美髯,倒是自有一番仙風道骨,只是此時的王冰,臉色煞白,神情飄忽,顯然是這一路上,被嚇得不輕。

  以貌取人,自古有之,陳玄禮看他形貌,不由地對其便多了幾分信任,開口道:“吾乃禁軍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現(xiàn)下外面金吾、千牛四衛(wèi)正在清剿賊匪,有本將在此坐鎮(zhèn),汝無須害怕?!?p>  王冰躬身一禮:“敢問大將軍,病人何在?”

  陳玄禮指了指屏風前軟榻上的裴嬌兒:“汝去看看有無辦法醫(yī)治。”

  王冰走到榻前,只一眼,就輕咦一聲:“似是陽衰之癥?!?p>  只憑這一句話,陳玄禮便重新燃起了希望,因為王冰一眼之下,便將病癥說對了一半。

  緊接著,王冰就看向了陳玄禮,意甚踟躕,欲言又止。

  陳玄禮道:“有話只管道來?!?p>  王冰支吾道:“欲詳察病癥,末學需為其切脈方可?!?p>  陳玄禮聞言頓時一愣,望聞問切,醫(yī)之綱也,這有何可猶疑的?然而他轉(zhuǎn)瞬就恍然,王冰到底不是真正的醫(yī)師,而是有志入仕的仕子。孟子有云,男女授受不親,禮也。若是普通的良家女子也就罷了,而裴嬌兒令得自己以虎符為信,連夜召醫(yī),在王冰的心里,身份自然是非同小可,他又怎敢擅觸其膚?

  陳玄禮當下就道:“生死大事,安居男女之防?汝不必多想,只管瞧病?!?p>  王冰這才放下心來,走到榻前,將裴嬌兒的手腕伸出榻外,退出足有兩尺,這才伏下身子,將自己的手指搭在了裴嬌兒的手腕上。

  眾人的神情頓時變得緊張起來,王逸之看向謝軒,聳了聳眉頭,謝軒不好開口,只能微微地向王逸之搖了搖頭。

  王逸之見狀,頓時就一臉的疑惑。

  實際上,謝軒確實是沒有什么把握,他能夠突然想到王冰這個人,完全就是因為陳玄禮提到了素問。

  古書記載,王冰少時篤好易老之學,講求攝生,究心醫(yī)學,尤嗜《素問》,自天寶九年至寶應元年,歷時十二載,注成《補注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24卷,81篇。后世談及《素問》,王冰是一個繞不開的人物,是以陳玄禮提及素問二字,謝軒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王冰。

  然而理論是理論,實踐是實踐,這位后世推崇的“名醫(yī)”到底能不能把理論轉(zhuǎn)化為實踐,謝軒自然是全無把握。

  大約過了有半盞茶的功夫,王冰站起身來,對著陳玄禮躬身一拜:“幸得大將軍召喚末學及時,若是再遲,只怕是神仙難救了。”

  眾人聽他話中的意思,竟是能救,均是大喜。

  陳玄禮問道:“如何醫(yī)治?”

  王冰道:“先以針法,穿刺其百會、氣海、神門、大椎等諸身陽穴,升陽舉陷,通督定癇,激發(fā)其體內(nèi)陽氣,以驅(qū)寒邪?!?p>  沒想到王冰才說出這句話,就被陳玄禮打斷道:“其體內(nèi)陽氣肆虐,如火焚燒,安能再激發(fā)陽氣,豈不速死邪?”

  王冰搖頭道:“非也,逆者正治也,從者反治也。末學觀小娘子體內(nèi)之火,乃龍火也,得濕而焰,遇水而燔,若以水濕折之,適足以光焰詣天,物窮方止矣。反常之理,以火逐之,則燔灼自削,焰光撲滅。依此法,既可撲滅體內(nèi)陽火,亦可驅(qū)趕心頭寒邪,實一舉兩得之策也?!?p>  陳玄禮武道修為雖高,卻不懂醫(yī)理,沉吟半響,才道:“汝有把握嗎?”

  王冰道:“若不治,大將軍請治吾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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