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川這個人，就是這樣，性情耿直，愛恨皆寫在臉上，說話也一向直來直往，絲毫不顧他人的感受。
這種性格，實則是很可愛的。
而他這種武將，其認(rèn)定的主子，就絕不會背叛，無論是在多么惡劣的情況之下。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之后，蕭望忽然話鋒一轉(zhuǎn)，看似隨意的問道：“趙將軍，你覺得，大人的前途如何？”
他突然跳轉(zhuǎn)話題，一下子問起了這么一個讓人意外的問題，趙川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稍稍發(fā)愣之后，他撓著頭發(fā)道：
“以大人的能力，我想，如果不是因為與劉豐這狗官結(jié)怨的話，恐怕只此之前大破蠻兵那一戰(zhàn)，大人應(yīng)該早幾天前就升官了吧？”
“哦……”蕭望隨口應(yīng)付了一聲，隨后雙眼轉(zhuǎn)動，深深看了趙川一眼。
一個人，心里話憋的太多，總想找些人傾訴。
而在蕭望眼里，趙川無疑是最佳人選，而且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覺得應(yīng)該讓趙川知道。
“那依蕭將軍之見呢？”這時，趙川卻反問道。
蕭望沒有直接回應(yīng)這個問題，而是答非所問道：“趙將軍可知道，大人是什么人嗎？”
趙川覺得這個問題簡直有些白癡，他大咧咧的笑道：“大人當(dāng)然是我們的大人了，還能是何人？”
“哦……那將軍又是否知道，大致有三種人，可謂上上之人?！?p> 還是頭一次聽人談?wù)撨@樣的話題，趙川當(dāng)即就來了興致：“哦？這倒是未曾聽聞，卻是哪三種？蕭將軍且與我說說看?！?p> “其一，有仁人君子之心者?！?p> 趙川想了想，點點頭道：“沒錯，有此德行之人，拾而不昧，饑寒所迫而不盜，嘗以善而為之，以惡而諱之，恭儉和順，就之不賂……此者，確實當(dāng)?shù)萌松现??！?p> “其二，有雄才大略者?！?p> “當(dāng)今天下，正值諸侯爭霸、山河碎裂之時，有此才能者，即可重拾河山，廓清寰宇，是謂雄主。更當(dāng)?shù)萌松现??！?p> “其三，有海納百川之胸襟者。”
“此者，雅達之人，嘗以寬宏而待人，以德而報怨，他人欺之、辱之、笑之、謗之、輕之，而皆不與之計較，常一笑而置之。有此境界者，也當(dāng)?shù)萌松现?。?p> 蕭望說一句，趙川答一句，等趙川將最后一句說完，蕭望眼中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驚訝之色。
這家伙，僅是個武夫嗎？
他微瞇起狹長的眼眸，不動聲色的瞥了趙川一眼，心中卻是對趙川有了更深一些的看法，只是未曾表露。
他笑瞇瞇的拱手說道：“趙將軍對此三者之解，極為精辟，在下佩服?！?p> “蕭將軍這么說，我都快不好意思了，哈哈——”趙川左手抱著頭盔，右手摸著腦門扭捏笑道。
“哎？趙將軍不必過謙，在下并非是在恭維將軍，實乃由衷感嘆?！?p> 蕭望擺了擺手，而后未等趙川再答話，他業(yè)已幽幽說道：
“然而，有仁人君子之心者，卻未必有雄才大略之能；有雄才大略者，又未必有海納百川之胸襟；此三者，皆世人之所難全也，蓋全其三者，亦非尋常之人所能及。”
“然、大人到任邊城之后，恭儉愛民，撫百姓，寬民心，開以志誠，布之公道，所治有亂律法者，雖貴必懲之！所圖皆惠澤于民爾，乃至下民無怨聲，固征募之處宛若及市，軍民皆擁戴，而美其之名，此乃仁人之君子也。”
“于是勵軍政，約官職，從權(quán)制，嚴(yán)刑峻法，治軍以威嚴(yán)。雖峻，卻亦無怨者，軍士所以悅服，皆畏而敬之。更兼精明縝密，經(jīng)緯之才，戍邊而護民，不以貴者而自恃，不以諂媚而迎上，事得其機，果決而干練，思謀而遠(yuǎn)慮，凝松散之軍，聚兵士之勇，一戰(zhàn)而退蠻敵！此等雄略，及歷任之縣守而未曾有之。”
“后至蠻兵殆盡，親往戰(zhàn)事之地以犒軍，與士卒同飲，不以其尊而閉居于帳內(nèi)。其往來敬酒者，無論士卒將帥，皆以禮待之。及至論功行賞，大言三軍之功、將士之勇，而薄于自己。然蠻軍犯境之前，卻背己前程，而結(jié)怨于郡首，得強弓勁弩、槍戟斧鉞于陣前。而后擇人委任，以開明之襟，察以秋毫，凡才能利于治者，不以其卑而惡之，后知人而善任，既用而不疑，與之種種，及上所言，戰(zhàn)前所事，概有莫大成效，益戰(zhàn)事之大利也，卻未曾道之一二，施恩于下而不爭。如此胸襟氣度，豈非能容天下乎？”
蕭望緩緩說道，他的語氣很輕，像是在訴說一件令他心折又向往的東西。
雖然語調(diào)平緩，但卻擲地有聲，穿透力極強。
等他說完，趙川早已傻眼了，此刻正呆愣愣的看著他，且微微張著嘴巴，一副聽傻了的模樣。
見他發(fā)傻，蕭望呵呵一笑，道：“這，就是我對大人的看法，事實上，也確實如此?！?p> 趙川回過神來，先是喉結(jié)滑動，狠狠吞了一口唾沫，然后才試探性說道：“蕭……蕭將軍，為何……為何突然跟我說這樣?！?p> 深吸了口氣，蕭望站起身形，盯著趙川正色說道：“我只是想告訴趙將軍，大人之才能，又豈是一個小小的地方縣守所能限制的，大人，乃雄主爾，若得天時，及天下有變，則必成大業(yè)！”
“哦……”趙川再次狠狠吞了口唾液。
“你不信？”
“不……不不不……我的意思是，無論大人是不是蕭將軍所……所說的那樣，抑或以后能不能成就大業(yè)，我趙川這輩子都會跟隨大人，鞍前馬后！”趙川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
蕭望一笑，也不管趙川是否相信自己所言了，繼續(xù)說道：“趙將軍，你我得遇此等明主，實為你我二人之幸啊……”
“恩恩——”趙川倒是不否認(rèn)這話，聞言忙不迭的點頭應(yīng)道。
“希望……你我能輔佐大人走到最后，在最輝煌的地方同聚一堂……”
最輝煌的地方？趙川聽得迷迷糊糊，他剛準(zhǔn)備發(fā)問，蕭望卻是已邁步朝賬外走去，同時語氣隨意的扔下一句話道：
“趙將軍，天色已晚，你我還是各自回營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