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晝夜潭水之中
也許是巧合，當(dāng)張忱翊進入回憶夢境，子桑越和風(fēng)華剛好從云?；貋?。風(fēng)華意猶未盡，站在斷情崖邊發(fā)呆。
“謝謝你啊子桑，太美了……”
“若是你每天都能寅時到這里，那你每天都能看到。御劍也不是難事，只要你學(xué)?！?p> “好啊，我學(xué)?！憋L(fēng)華轉(zhuǎn)過頭看著子桑越笑：“你教我我就學(xué)。”
“學(xué)會御劍是本事，說得好像我求著你一樣。”
“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你教我御劍吧?！?p> “當(dāng)真？”
“當(dāng)然，反正我也是跟著其他同門一起聽大課，我也沒有自己的師父，正好，偷偷認你當(dāng)師父。”
“胡說什么，師父怎么能隨便認?！?p> “好好好，那你教不教我御劍？”
“教。”
嘴硬心軟，哎。張忱翊心里暗嘆。
就這樣一上午過去了，風(fēng)華還是學(xué)不會御劍。他本來就沒有天賦，來南山也屬于“差生”，和一學(xué)就會的張忱翊相比，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墒亲由Ｔ揭恢痹谀托慕?，教到最后張忱翊都看不下去，一個勁在心里說風(fēng)華笨。
“呼，抱歉啊子桑，我比較笨，讓你白費力氣?！憋L(fēng)華又坐在崖邊了，子桑越也累了，跟他坐在一起聊天。
“沒關(guān)系?！?p> “嗨，就我這點天賦，怎么好意思跟你做朋友?！憋L(fēng)華有點自卑，低下頭自嘲。
“天賦如何并不影響你和我做朋友，朋友是交心的。若是靠修為高低決定是否做朋友，太功利了。”
“……嗯?！?p> “其實你很有天賦，只是天賦不在靈與劍上罷了?！弊由Ｔ接终f：“你很浪漫。”
“我很浪漫？”風(fēng)華懵了。
“你很擅長發(fā)現(xiàn)美，而我不行?！?p> 原來子桑越說的浪漫是指風(fēng)華會彈琴作詩。
“那都是瞎寫的，我寫的詩永遠比不上先人的。”
“你的曲子很好聽，”子桑越生怕風(fēng)華不自信似的，又加一句：“這是事實?！?p> “哈哈，謝謝你給我自信?！憋L(fēng)華伸了個懶腰，而后指著遠處的看不太清的山影：“你看那座山，那座山是什么山？”
“是禱過山，一座普通的山而已?！?p> “其實什么都不普通的，你看你覺得普通的山從遠處看是不是很美，朦朦朧朧的?！?p> “……”
“希望有一天我能去那兒看看，可以的話就住在山里，自由自在的，總好過在蘭陽當(dāng)一輩子店小二。最好呢，是能找到一個不嫌棄我窮，愿意跟我歸隱的姑娘，那我人生就圓滿了?！?p> “你就這點追求?！弊由Ｔ綗o奈。
“哪兒啊，說著容易做到可不容易，你知道找一個喜歡的人有多難嗎？”
“有多難？”
“很難，就跟在星星里找星星一樣難?！?p> 子桑越不懂喜歡，他沒有經(jīng)歷過，所以覺得風(fēng)華是在夸大：“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喜歡一個人啊……喜歡一個人就是你會想她，會想每時每刻都和她在一起，但是真在一起的時候又會尷尬，會不好意思……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喜歡一個人的話，我就肯定會夢到她?！?p> “……”
喜歡就是夢到，夢到就是喜歡？
“雖然我說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會很開心的。沒有喜歡的人，你就像星星里的星星，周圍都是同類，但都擦肩而過，不會有什么交集，你也只是一個人孤單地按照軌跡走；但是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你的眼里就會多一個月亮，周圍人再多你也可以把她看得一清二楚，你會改變自己的軌跡，去追她，去離她更近?！?p> “是這樣嗎?！?p> “我是這么理解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憋L(fēng)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
“那你有過喜歡的人嗎？”子桑越又問。
原來悶蛋十六歲的時候這么八卦。張忱翊想。
“真正意義上的喜歡，沒有過，但我有直覺，我很快就會有了?！?p> “為什么？”
風(fēng)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直覺?！?p> 子桑越懶得理他的裝神弄鬼，轉(zhuǎn)身走了。
“去哪兒啊子桑？”
“吃飯?！?p> 風(fēng)華聽了，抱著琴跟著子桑越跑了。
午覺過后，子桑越帶著風(fēng)華去了晝夜潭。
“為什么上午不帶我來？”風(fēng)華顯然還沒睡醒。
“長老說晝夜潭要下午來才好看。”
“像這種有山有水有樹的地方就應(yīng)該在早晨來，你想想霧氣籠罩著林子，朦朧美，總比現(xiàn)在太陽暴曬好。”風(fēng)華說著就躲到了一棵樹底下，臉貼著木琴“取涼”，順便偷著打瞌睡。
“是你讓我?guī)銇頃円固叮彩悄銇砹藭円固秴s在這里睡覺。”
“就睡一會兒……春困秋乏冬打盹，馬上冬天了就是想打盹。”
子桑越哪管這個，直接把風(fēng)華敲醒了。
“既然帶了琴來就不要睡覺，既辜負琴也辜負我?！?p> “辜負你？”風(fēng)華嘿嘿笑了：“原來是你想聽我彈琴啊?！?p> 子桑越別過頭：“不是?！?p> “切，還不承認，那我不彈了，你聽和尚彈琴去吧。”
“和尚？”
“是啊，這不是你們蜀人地盤嘛?！憋L(fēng)華趴在琴上，側(cè)著臉對著子桑越開始唱：“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你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客心洗流水，余響入霜鐘，不覺碧山暮——嘿嘿，你既然不是想聽我彈琴，那就讓我睡一會兒？你去找個和尚來給你解悶兒，我醒了再給你彈琴?！?p> “胡言亂語?！弊由Ｔ桨櫫税櫭迹孟褚鷼?，風(fēng)華一看立馬不鬧了：“好了好了我鬧著玩的，不睡了不睡了，不能辜負你的心意嘛?！?p> 子桑越這才服軟。
“不過每次聽到晝夜倆字的時候我都挺難受的，”風(fēng)華突然正經(jīng)：“想想自己就這么行走在晝夜之中無法回頭就覺得很無力?！?p> “時光流逝，萬物之理?！?p> “我知道，但是眼睜睜看著一年又一年過去我會很難過，所以我有一個特別大的愿望?！?p> “什么愿望？”
“長生不老?！?p> 風(fēng)華是典型的北方少年長相，膚色偏黑，相貌硬朗，不過笑起來的時候很溫柔很好看。他說長生不老的時候讓人感覺他在開玩笑，但又不是十足的開玩笑，只能說一半玩笑一半認真。
“……”
“可惜我不是秦始皇，沒錢讓道士給我煉丹啊——”
“與其想這些，還不如想想如何過得更有意義?！?p> “嗯，我是想過，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呢。我想學(xué)劍去保護我掌柜的，子桑我跟你說，我家掌柜的特別摳門，一個月只給我三十文，還說他包吃包住再給我三十文很便宜我了，我來了這才難得清凈。不過他人還是很好的，除了摳門之外也就是膽小。他特別怕鬼，半夜有點什么動靜都能想成鬼，所以我想，等我下山回去了他再害怕，我就唰唰兩下告訴他，這地方我風(fēng)華罩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別想來。到時候，他肯定特別崇拜我，說不定就給我漲工資了！”
風(fēng)華喋喋不休地說起“遠大理想”，子桑越一邊表情嫌棄，一邊在心里默默地記。
風(fēng)華的理想和他的相比簡直是鴻毛對泰山，一個掛念小家，一個心懷天下。可誰又能說得出究竟哪個更好呢？見仁見智罷了。
“呼，說這么多子桑你也煩了吧，不說了不說了，咱們繼續(xù)走吧?！?p> “歇一會兒吧，過一會兒會涼爽一些。”子桑越走到潭水邊的山洞里拿了壺，又在小溪邊打了壺水。
“為什么山洞里會有壺？”
“我經(jīng)常會來，來的多了，自然知道在哪放什么東西是方便的?！?p> “你……你一直是一個人嗎？”
子桑越點了點頭。
“是因為你的表情太僵硬所以沒人敢跟你說話吧，我覺得喜歡你的人挺多的。”
“何出此言？”
“你忘了玉師妹啦？我敢打賭，像玉師妹這樣的姑娘還有一堆，只可惜被你冰山臉嚇跑了。”
的確喜歡子桑越的姑娘不在少數(shù)，飯?zhí)贸３Ｓ信茏幽弥龅男⊥嬉鈨旱茸由Ｔ剑詈蠖际沁h遠的看。子桑越因為話很少，再加上表情看起來很嚴肅，總給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久而久之敢鼓起勇氣接近子桑越的人也就不多了。
但實際上子桑越是個很溫柔的人。
“你應(yīng)該溫柔一點，多笑笑，這樣我們都會更喜歡你的。”
“你們？”
“是啊，我，和姑娘們?！?p> “……”
“不跟你鬧了，如此美景怎能不作曲一首？正好配著唱詞試試?！闭f著，就開始撥弄琴弦。斷斷續(xù)續(xù)的琴音傳了出來，他一邊彈一邊記，子桑越就在旁邊靜靜地等。
過了會，風(fēng)華把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音節(jié)連綴了起來，琴聲和水聲一起回蕩在山谷中。水聲清亮，琴聲悠揚，二者在空中結(jié)成伴侶，一起飄向了遠方。
螳蜩朝生暮死，不知春秋
其實蚍蜉渡海，總歸尋得到盡頭
人生是客，滄海一輕舟
執(zhí)子之手，霜雪共白頭
“好聽?！?p> “嘿嘿，”風(fēng)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隨便彈的?！?p> “這是你之前寫的詞吧?！?p> “對，我改了改?！?p> “有名字嗎？”
“沒想好……”
“那就叫《晝夜》吧?！弊由Ｔ秸J真道。
“好，聽你的，晝夜?！憋L(fēng)華重復(fù)了幾遍，好像生怕忘了一樣，“這也算是我交到朋友的證明啦?！?p> 跟個孩子一樣。子桑越想。
想是這么想，某人的懷里還放著風(fēng)華送給他的草環(huán)呢。
“就是和我的詞沒什么關(guān)系，不過，就當(dāng)是個紀念吧。”
風(fēng)華提筆，在琴譜上寫下了“晝夜”二字。
序:壬卯年十一月初七，吾與友越共游晝夜潭，觀景有感而作，越名之為《晝夜》，特此記。
“子桑？”
“嗯?！?p> “你為什么叫越？”
子桑越想了想，“越，渡也，一是長老希望我渡過所有疾病苦痛；越，亦于人之上也，二則是希望我做人上人吧?！?p> “好有深意啊，果然是文化人起名字。”
“你呢？”
“我的名字就是臭掌柜起的，他說他自讀書以來最先看到的詞是風(fēng)華絕代，所以給我起名風(fēng)華，至于后來，他就沒讀書了。哎——家屬是個半吊子，我也很無奈啊。”
“那你自己是如何理解的？”
“我？我覺得風(fēng)華不是風(fēng)姿，拆開講更好?！?p> “嗯？”
“來去如風(fēng)，四季春華。”
“倒是很有新意的理解?！?p> “其實這也是我的夢想，我就想這么活著，自由自在，一生順利?！?p> “嗯，會的?！?p> “子桑，我想看你舞劍，”風(fēng)華枕著樹開始逗子桑越，“你都聽我彈了半天琴了，該你展示自我了。你這么厲害，舞劍肯定特別帥吧?！?p> 這是什么邏輯。
“……”
“都說禮尚往來，我都彈琴給你聽了你都不讓我飽飽眼福啊，小氣?！?p> “既然你想，我便給你看?！?p> “好哎！”
子桑越抽出劍，劍鋒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道袍隨著風(fēng)翻飛，空氣被撕裂的聲音在多情的風(fēng)華聽來竟然十分動人。和他平日里一樣，他舞劍時也面無表情，只是一對劍眉下的漆黑雙眼更加清明透徹，干凈得好像能讓人看到其中倒映著的云，骨子里的剛正、堅毅，好像全都寫在了他的臉上，蘊藏在他腕里的力量之中。
完了，這下我要成子桑越的迷弟了。風(fēng)華想。
十六歲的時候就這么帥，了不得。張忱翊想。
舞罷，子桑越利落收劍。
“帥……不愧是師兄。”
“過獎。”
“不過你這劍法是在劍譜上學(xué)的吧。”癡迷完成，風(fēng)華開始點評。
“嗯。”
“我就說，感覺太千篇一律了，一點都不獨特。”
“劍法本就是用來斬妖除魔，要獨特干什么？”
“說你死板吧，劍又不是只用來殺鬼，偶爾也可以怡情，舞劍不就是消遣的方法嗎?！?p> “……”
好像有點道理。
“剛才那套劍法雖然很好看，但是在我看來只算一般般?！?p> “哦？”子桑越挑了挑眉，“那你說說這劍法哪里不妥？”
“力量充沛，柔情全無，生硬老套，我就覺得應(yīng)該特別出一套專門舞劍用的劍法。殺鬼就用殺鬼的套路，干凈利落不留痕跡，舞劍呢，就應(yīng)該剛?cè)岵?，這樣看了才有美感?！?p> “那還要仰仗風(fēng)華兄來編撰劍法了?！弊由Ｔ缴僖姷拈_了個玩笑。
“不敢不敢，我不懂劍，充其量彈彈琴給你伴奏，你就當(dāng)我剛才是胡說?！?p> “……”
“不過雖然是胡說，我還是要說！”
“說什么？”
“我有個能讓你的劍法看起來更好看的辦法，只要加一個劍穗就可以。你想啊，你舞劍，劍穗就跟姑娘的水袖一樣，多有韻味！就這樣，我給你做一個劍穗?！?p> 子桑越剛想拒絕，可轉(zhuǎn)念一想，這樣也不錯。
“好?！?p> “那就這么說定啦?！?p> “嗯?！?p> “對了，我看其他人的劍都有名字的，什么凌風(fēng)啊青云啊之類的，子桑你的劍呢？”
“還沒有?！?p> “這樣啊，我的也沒有呢，不如你給我想一個名字吧?！?p> 子桑越想了想，隨后吐出兩個字。
“再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