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此夜,漫長和短促因人而異,李容若和蘇弈到來時的血腥味,在燕王府的觥籌交錯中煙消云散。然而美酒佳肴、推杯換盞只是粉飾太平,縈繞在所有人心間的晦暗,累積起來足以成為深淵地獄的凄凄戾風(fēng)。
如果從天上俯瞰,會有異常意味深長的畫面。
燕北城外,蘇弈走向他的千軍萬馬,他是千萬人的統(tǒng)帥,卻一人在城墻遮蔽月光的陰影里獨(dú)行,直到交界處,他回頭看,眼瞳倒影著巍巍高樓,懸掛的月亮自角樓檐下斗拱穿透過來,落到他的眼睛。
他心里想的是什么?李容若?蘇落白還是燕王?
他是孤獨(dú)又被隔絕在人情冷暖之外的另類,笙歌醉舞沒有他,燈紅酒綠沒有他,天下太平更沒有他,然而罪魁禍?zhǔn)讌s是他——都以為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李容若迫離帝京是他一手設(shè)計,蘇落白奔赴燕北是他間接而為,可誰知道?
分離是他,重逢也是他。
更別說在這蠢蠢欲動的燕北,他才是實至名歸的守護(hù)神,這一方百姓,這千里沃土,抵擋長城塞外的漠北蠻族,北境每一寸土地都該記載他的無上功勛。
而他只想得到他該得到的,僅此而已。
代價是與逆他者為敵,淪為孤獨(dú)的人。
他無所謂,或者說已習(xí)慣,當(dāng)他將視線從燕北城墻收回來,轉(zhuǎn)身走,這一去便是腥風(fēng)血雨!
但還有和蘇弈一樣的人。
燕北城中,燕王府玲瓏塔樓最高處,放眼可望千里,原本用來觀察城外狼煙訊號,此時卻只屬一個人。
燕王雙手撐在欄桿上,遙遙相望燕北以北,他的眼神竟和蘇弈幾分想象,卻多了一種直指人心的壓抑和低沉。
蘇弈是冷,他是寒,蘇弈是雪色,他是月色。
北方藏著他最大的秘密。
正是蘇弈前往的那個方向,或許蘇弈剛才的回頭,正和他憑空對望,作無言交流,也只有他能跟蘇弈這樣的人平分秋色,維護(hù)皇族在北方的榮耀和尊嚴(yán),但長久以往,他和蘇弈真的是宿敵?
高山流水,也只有知音聽得懂,一如繁華散盡后,長夜漫漫,他倆都是無心睡眠的一個人。
與之相反的是小郡主扶著蘇落衡走過燈火通明,到了庭院深深,跌宕回廊,蘇落衡醉意盎然,歪歪扭扭,失手打翻一個燈籠,說他自己怕黑。
誰知道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就扯著小郡主的衣袖不讓走,怕黑要聽故事才睡覺,小郡主打算將被打翻那個燈籠的罩子套蘇落衡頭上,可聽見蘇落衡說:“我也給你講過故事?!?p> 小郡主:“……”
蘇落衡得寸進(jìn)尺,“我也陪你睡覺過的?!?p> 小郡主動手將被打翻的那個燈籠罩子套蘇落衡頭上,可蘇落衡爛醉如泥卻有回光返照般清醒,爬起來跟小郡主說道:“你喜歡那個白洛有什么用?!你腦子比以前越長越笨!”
小郡主真將被打翻的燈籠罩子套蘇落衡頭上,可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醉著醒著,和那個人在一起比什么重要,就像那邊的李容若。
當(dāng)白洛扶著他回到住處,他忽然清醒,醉意全無,猝不及防將白洛壓在雕梁畫棟上,什么都不說,雙手托住白洛的臉頰親下去,借著月色朦朧,用大拇指抹了抹白洛被他親過的嘴唇。
李容若說:“北方有佳人,佳人是我的?!?p> 白洛呆呆看著他,沒有抗拒,也無表示,愣愣半晌,李容若才捧著他的臉說道:“你不請自來,我會生氣,沒有下次,我也沒有下次,好么?”
白洛:“……”
李容若:“好不好?”
白洛:“好、好……”
燕北夜色如水,月輝如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