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書猶記得那年的黃筱筱,同顧稚初相仿的年齡,長得卻比顧稚初瘦弱,且十分羞澀,便躲在蘇鳳年身后,偶爾望一眼蘇鳳年…如今想來那眼神竟藏著那般火熱又瘋狂的愛戀。
但是她的確想不到黃筱筱竟對她怨恨至此,甚至想殺她……
她與蘇鳳年已無可能,幾年未見又能有多大感情?黃筱筱為何如此不明是非…她已經要嫁給蘇鳳年了,她祝福便是了,又為何不放過她?
趟在那冰冷的地上時,柴房里一片昏暗,微有那清涼的月光透過窗戶映了些光進來。
顧錦書蜷縮在角落,身子不停的抖,一抖身上哪處都疼,望著那地上的月光,只覺得冷。
她只能想點別引開注意力,想她的妹妹如今是不是著急得不得了,找不到自己又該怎么辦……
如此想著又覺得難過不已,她們已經忍讓退到這種地步了為何還不放過她們?也不曾怨恨上天對她們如此殘忍,只想好好活著,可而今卻連一條活路都不愿意給她。
她祈求上蒼,若是她注定要死,能不能讓她的小妹好好活著,不求快樂,但愿一生平安。
——
掖內蘇府這兩日有喜事,但似乎不愿大肆宣揚,只是在大門外掛了兩個大紅燈籠。
有些消息靈通的人已悄然傳開消息,蘇府家主蘇鳳年要娶妻了,娶的何人?是那表親表妹黃筱筱!
聽著那河邊洗婦人嘮嗑,顧稚初并不關心那蘇鳳年要娶誰家的表妹,她只想知道她姐姐去了何處。
她一腳踩進了淺河里,鞋子小腿處都濕了,卻只顧著問:“請問你們有沒有見過一個身穿灰色衣服,臉頰上都有刀疤的瘦弱女子?”
“臉上有刀疤?是那在水一方河岸邊上的采藕女嗎?”有婦人問。
顧稚初連連點頭:“對對對!你這兩日見過她嗎?她是我姐姐!”
那婦人想了想:“這兩日???那倒沒有。”
前幾日倒是見過她與一位貴氣的小郎君在河邊說話。
聽到那婦人的話,顧稚初茫然極了,她已經找了一天一夜了,啊姐究竟去了何處…為何突然就不見了?她是不是遇到了危險,才會舍了那滿地的栗子。
她不愿意去想姐姐出了事,只愿意相信她只是有急事離開了那么一會。
但是…她想在這世上有比她更重要的急事嗎?
這一日一夜的她逢人便問可曾見過她的啊姐,卻沒一人見過。
她拖著濕透了沉重的雙腳,一步步走回家里,她昨天與今天都去了王峰家里看過了,他并沒有回來。
她坐在門口的石頭上,望著那一望無際的蘆葦,飄絮隨風而起。
阿姐會回來的,她這樣想。
會回來的。
黃昏時,那天邊染了一片紅,對岸的嬸嬸提著兩條草魚掛在了門邊上:“小蕙啊,你姐姐還沒回來???”
顧稚初呆呆的抬首望她,搖了搖頭:“你瞧見我阿姐了嗎?”
“我沒瞧見啊,那小卿也真是的,出門也不打聲招呼?!彼钸吨骸笆遣皇沁M城去了?”
顧稚初皺起了眉頭:“進城?”
“是啊,明日咱們那蘇先生成親,方才那未來夫人在城內分喜糖呢,只要想要都能去排隊領呢,怪熱鬧的?!蹦菋饗鸬?“那人多你可以打聽打聽是吧,咱們這掖內也不大,找個人不難的。”
顧稚初聞言,起身就跑。
完全不聽那嬸嬸在道:“哎呀,小蕙!嬸嬸就這么跟你說說,你這會進城都天黑了,哪還有什么人啊!明日再去!”
顧稚初可不聽,她心里太不安了,左眼皮一直在跳。
她便那么跑著,摔在地上以后又匆匆爬了起來繼續(xù)跑。
太陽完全落下,月亮升起,路上的人已經漸少,整座城起了點點燭光,城道上已經沒有人了。
顧稚初站在街上,望著那無邊的昏暗,大聲叫喊:“啊姐!”
只有寂靜。
“啊姐!你在哪里?”她的聲音帶上了些哭腔。
今夜月色無光,到處是黑暗一片,風也格外的冷,吹得人透心的冷,冷得顧稚初無力的跌坐在昏暗的街道上,那身影悲涼又絕望。
月色也冷,冷得顧錦書想哭,她依舊攤在那柴房地上,這一日未有人來瞧過她,也不曾送吃食給她。
她又渴又餓,頭暈腦脹,是以有人偷偷推門進門時,她聽到聲音也無暇顧及。
進來的人小心翼翼的挪到她身邊,低著聲:“宋卿……”
這聲音……她眼皮子掀了掀,那隱約的五官是:“峰…大哥……是你嗎?”
“是我?!蓖醴迩浦凉M身血痕,聲音微抖:“他們打你了!這群禽獸!”
這一身血他都不敢碰,顧錦書無力動彈,只是扯了扯嘴角:“峰大哥…我小妹她……”
“小蕙她在找你,我沒有告訴她你在這里,我知道你不想讓她擔心。”王峰道:“我會救你出去的,別怕。”
如此她就放心了,顧錦書痛苦的側了側首,她的嘴角干裂起皮,說話也痛苦:“不…峰大哥,我求你一件事,幫我將小蕙送走,讓回長安。”
王峰不理解她為何說這個,他壓著聲音道:“別說這個,我的時間不多,他們很快回來了,我?guī)愠鋈?。?p> “不…我不能走……他們知道我沒死。”顧錦書說著,眼淚便下來了:“不能讓他們發(fā)現小蕙,峰大哥,我求你了求你了……”
王峰聽到了外面不遠處似乎傳來了說話聲,他著急道:“宋卿,你在說什么?有人要殺你們嗎?那你們可以走,走得遠遠的,誰也找不到你們不就好了嗎?”
不可以……若是黃筱筱上報了長安去,她們在這天下便沒有了棲身之所,且一直被追殺。
顧錦書從懷里掏出一支簪子:“峰…大哥,你別問了,我只求你這件事,你也別告訴小蕙我在這里,你將她送去長安找連城,你打暈她也好捆了她也好,讓她離開掖內?!?p> 那簪子沾上了她的血,顧錦書將簪子放入他手中,眼角閃著淚光:“王峰大哥之恩,顧家長女顧錦書來世涌泉相報?!?p> 王峰愣了愣,望那帶血的簪子好一會咬牙:“你等我,我會回來救你的!”
外面的腳步聲漸近,王峰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書,起身而去。
顧錦書便望著王峰的身影竄出門外,心中壓著的石頭才落下了。
她可以坦然赴死,只要她的妹妹平安無事。
門又一次被推開時,進來了三兩人,他們厭惡的瞧她:“夫人說了明日蘇府大喜之日,不宜見血,今日就將人處理了?!?p> “是!”
顧錦書閉著眼,任人擺布。
那些人將她抓起,扛在肩上,出了柴房。
她想起了那日長安城外,她們去送遠去蕭關的父親和兄長,還有那望不到盡頭的顧家軍隊。
那日風很冷,父親將她的披風上的白絨帽子給戴上,一邊道著:“這些年辛苦你了,待爹和你大哥這次從蕭關回來,便去辭了這官職,到時候啊便帶著你和稚初去游山玩水,這府中的事物便讓你大哥和之恒那小子去管?!?p> 顧之恒聽著,連道:“府中有大哥足已,兒要陪在父親啊姐身邊效犬馬之勞。”
顧稚初翻了個白眼道:“二哥哥,爹爹沒說帶你去!”
于是兩人便爭論起來了,她覺得無奈,對著父親道:“女兒不辛苦,但是父親說話也要算話,父親和大哥早日平安歸來,女兒就在家好好等著?!?p> 父親爽朗一聲,應道:“好?!?p> 可是父親失約了,他們都沒有回來。
那長安城外,再沒有他們的身影,只有那些咒罵聲,詛咒聲,怨恨聲…在咒罵顧家是賣國賊。
其實她也很累……
她沒堅持住,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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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錦書是被滾燙的茶水潑醒的,疼得她在一個激靈而起,身子顫抖著,低聲痛苦哼哧著。
“顧錦書!快來瞧瞧,這是我與我表哥的婚房,待明日他一回來我們便會成親?!秉S筱筱站在她跟前,神色激動:“他會在這里掀開我的紅蓋頭,我會成為他真正的妻子,再也沒有人能搶走他了……”
顧錦書緩緩掙開了眼,才看清這是一間紅光映輝的喜房,床頭掛著那大紅緞,而那大紅的囍字貼在窗上。
她愣了愣神卻沒有說話,全身上下的疼似乎都不及心口這瞬間來得疼。
黃筱筱半彎了身下來,靠近了許多盯著顧錦書:“你嫉妒嗎?你傷心嗎?”
顧錦書忍著臉上的疼,語氣很輕:“黃…筱筱,我不嫉妒,我也不傷心,你放我走,我同蘇…鳳年沒有半點關系……”
聞言,黃筱筱得意的臉色一變,眉眼間都是陰冷。
她的聲音尖銳得十分刺耳:“騙子騙子!我才不會那么傻相信你的話!我不會放你走的,這幾年我做夢都想你死,好不容易聽到你死的消息了,你又陰魂不散的出現了!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要親手弄死你我才安心!”
顧錦書意識到黃筱筱有些不對勁……
“不,黃…筱筱,你聽我說……”顧錦書掙扎著想起身。
“噓~”黃筱筱卻打斷她,聲音壓得低低:“你聽我說?!?p> 顧錦書的手在不受控制的抖。
她衣袖的手握緊了拳頭,臉上是怨恨:“每次看到表哥望著長安的方向在想你的時候,我便忍不住在心中將你一次又一次的千刀萬剮,其實我本來挺喜歡你的,長得漂亮人又溫柔…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媚惑表哥!你勾引表哥…我便不能放過你?!?p> 蘇鳳年想她?
顧錦書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黃筱筱你殺了我沒有用,若是蘇鳳年知道了……”
“啪!”
顧錦書話未完,黃筱筱抬手打了她一巴掌:“你閉嘴!誰讓你提我表哥的名字!”
顧錦書被打得腦袋一陣發(fā)蒙,回過神來,只覺得心中悲涼不已。
那盈滿眶的淚水忍著沒有落下來。
那方黃筱筱斂了那兇狠表情,瞧著顧錦書的狼狽模樣心情好了不少:“你不是喜歡我表哥嗎?那我就要讓你明日看著我表哥娶我,與我成為夫妻?!?p> 她露了笑容,乍一看那笑十分純良。
聲音也是柔柔溫和的:“所以我想了許久才想出了這么一個法子,你看那里~我將你藏在那堵墻里,表哥不會知道,而我又能讓你以后每日每夜看著我跟我表哥恩恩愛愛,琴瑟和鳴~你說這個法子好不好?”
顧錦書側過首看黃筱筱手指的方向,那里間的地上還堆了不少磚塊,而被書架子半擋住的后面拆了小半面墻,露出了黑乎乎的里墻,那是一個不小的墻內夾縫……
意識到黃筱筱要做什么的時候……
顧錦書神色一變,眼里滿是驚慌,她往后挪了挪……
“不…不…黃筱筱!你直接殺我了!”
“不~”黃筱筱勾著唇:“來人,將她手腳全釘進墻里!”
那會是什么樣的感覺…顧錦書連想一下都害怕得全身發(fā)抖。
求生已然無望……
那些人過來的時候,她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而后一頭狠狠撞向墻邊。
“攔住她!”黃筱筱冷著臉色喊叫道。
死是什么樣的感覺?
那是松了一口氣,終于解脫了的想法。
癱軟在地時,她能感覺頭上的血不停在流失,她的生命終于走到了盡頭。
比起更可怕的屈辱,現在已經很慶幸了。
閉上眼之際,她似乎看到了父親,母親,兄長和弟弟,她終于能與家人團聚了。
只是很抱歉啊…我的小妹,留你一人……
“只剩一口氣……”
“死了也要給我封進墻里!”
最后她還是聽到了那一道充滿怨恨與惡毒的聲音。
那是她生命的最后聽到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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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有女,來自長安,死在遙遠的一方。
在那繁華盛里世欣欣向榮,有過無數榮光與尊貴。
她那短暫的一生里遺憾,怨念很多,期盼也有,那份念念不忘的期盼…是有個先生說過回長安的時候,便會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