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洪門大香堂（下）
有一種說法，人在不同情緒下，流出的汗水是不同的。
普通情況下，汗水更接近于水。
但是在特別恐懼、緊張的關(guān)口，流出的汗水特別濃稠，像是漿液，汗出如漿，就是這么個情況。
李達現(xiàn)在碰上的就是第二種，右半邊臉頰火燒火燎的，又像被膠水裹住，甚至還有一種刺辣辣的疼。
用手一摸，全是粘液。
‘這就是拳師的境界么，靜如閑庭逸柳，微風(fēng)過處，波瀾不驚，起如惡虎捕羊，黑鷹沖于澗中，勢若千鈞，這種暴起的力量、氣勢，已經(jīng)有一種非人的感覺了，獨門勁至少是架子勁的四倍、不、五倍力量?！?p> 李達又想到了惡面陳對于杜門拳的評價。
‘杜門拳出架勢高、拳多掌少，出拳用腿形如推磨，上貫下盤，上盤下掛，左右循環(huán)，其訣曰：‘磨盤勁貫其中，出拳用腿如卷風(fēng)’，好一個用腿如卷風(fēng)！’
直到此時，李達終于真切的體會到，他的小目標(biāo)，和某首富的一個億小目標(biāo)，其實難度真的相差不大。
一種強烈的危機感遍布全身。
哪怕是知道對方短時間內(nèi)，不可能向自己下手，他依舊爆發(fā)出一種強烈的生存欲望。
勇由怯起，力從危生。
自己選擇的目標(biāo)，就要承受這種代價。
但出乎意料的，李達捫心自問，并沒有害怕和后悔，而是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心臟在‘撲通’‘撲通’跳動。
只要自己練出太祖長拳的六合打法，就能有挑戰(zhàn)對方的資格！
……
匆匆趕來的斷指劉張嘴就罵，“你小子是不是最近太過得瑟了，金錢豹杜五在揚州城是什么地位，上千打家中的頭一位，人家避之不及，你倒是眼巴巴的湊上去，你真以為練兩月拳就能天下無敵了？還是說你以為等杜五是踢斷你脖子，郭老大還能給你招魂？你小子什么心氣！”
雖然被劈頭痛罵，但李達心里暖暖的，這老小子在這群人中，算是唯一真心把自己當(dāng)自己人的。
“等開香會后，我回頭置一桌酒，給你們兩講和，老五是極好面子的，你回頭放低姿態(tài)，沒多大事?！?p> “我不去，”李達翻了個白眼，“他徒弟學(xué)藝不精，被揍了關(guān)我什么事，打拳就是為了出氣，拳術(shù)練出來了，人反而縮手縮腳，那還不如不練呢?！?p> “你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有道理啊有道理，哈哈，學(xué)拳的心靈不敞亮，怎會打出敞亮的拳術(shù)，碰上個拳師就要低頭，那下次碰上個大拳師，豈不是要五體投地了，洪老爺兩路拳、一路洪拳，一路太祖長拳，都不是給人伏低做小的拳術(shù)?！?p> 一個跟李達差不多大，卻給人十分猖狂感覺的華服少年大搖大擺的走出，看著李達咧嘴一笑，“沒有降伏諸侯、坐鎮(zhèn)天下的精氣神，你這輩子都練不出坐金鑾的真諦，小子，我很中意你?！?p> 斷指劉先是眉頭一皺，然后面色一變，恭恭敬敬的道：“不是誰都有小天王您的天賦?！?p> “哈哈哈哈，你又錯了，天賦不是爹生娘養(yǎng)的，天賦是從老天爺手上掙出來的，既然練拳，就該把性命二字放在手里把玩，若得我命皆由我，才能火里種金蓮，哈哈哈哈哈，就該是這般，護神老道，你的金丹之道我又悟出道理了?！?p> 這少年目光一亮，不顧他人眼光，哈哈大笑離開。
“這人千萬不要招惹，也別信他的話，”斷指劉面色微變，叮囑了一句，便匆匆離開，仿佛剛才那位是洪水猛獸般。
李達聽的不明所以，但至少他聽到‘護神老道’這四個字，瞬間想起杜府案中，兩個天師中的一個！
除了與杜五的沖突，還有那個莫名其妙的少年外，開香堂一切按照規(guī)矩流程來辦，十張桌子上，漸漸坐滿了客人，除了本地的地頭蛇外，還有各地漕幫主事者的觀禮，這些各地的老頭子交頭接耳，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行話說的好，漕幫一條線，洪門一大片，洪門每個香堂與香堂間，都是獨立自主的。
但是漕幫不一樣，漕幫應(yīng)河運誕生，沿岸分布，一方動，便有四方風(fēng)云起。
不過他們無論怎么盤算，都無法阻止這一次的大開香堂。
桌面上已經(jīng)擺上了‘高溪塔’，中有‘木楊城’的木斗和七星刀、龍鳳棍，案前香爐上，大大的反清復(fù)明四個字，還有七星劍、寶鏡、剪刀、珠串和木魚，兩人持刀在側(cè)。
隨著一聲鑼響，郭通一身褂袍的走入門口，手持文冊條陳，霎時間全場肅靜。
殺雞點香，供神祭佛，一系列流程后，郭通站在關(guān)二爺座下，龍頭大哥登臺點將。
整座廟中，充斥著一種宗教和原始崇拜混合的狂熱氣氛。
洪門小天王手持一個木牌，走上臺前，郭通鄭重其事的接過后，深吸了口氣，念起詩來，“香長大令傳下來，在園兄弟聽開懷，今日聚集英雄將，位臺兄弟好威風(fēng)，協(xié)力同心滅強寇，上天佑助事成功，三山五岳來聚會，五湖四海共一宗，天機不可來泄露，咱們兄弟本姓洪?！?p> “楊百朗！”
笑面狼走入門口。
“你來做什么？”
“投奔梁山。”
“投奔梁山做什么？”
“結(jié)仁結(jié)義?！?p> “是人家勸你來的，還是你自己愿意來的。”
“自己愿意來的。”
“有咒無咒？”
“有咒！”
“念?！?p> “執(zhí)法大令手中飄，滿園哥弟聽根苗，為人做事要正大，敬兄愛地美名嘉，洪門律令非戲耍，虛心假意血染鈔，自古英雄仁義大……”
“刑堂堂主啊，”底下里有人紛紛議論。
洪門開小香堂是收弟子少收執(zhí)事，而大香堂必須要有內(nèi)外八堂。
內(nèi)八堂執(zhí)事是坐堂（總管堂口事務(wù)和人事）、陪堂（輔助坐堂，經(jīng)濟事務(wù)）、管堂（升降賞罰）、執(zhí)堂（內(nèi)部雜務(wù)）、禮堂（禮節(jié)）、刑堂（執(zhí)法事務(wù)）、香長（監(jiān)察人，巡查各大香堂）、盟證（盟誓的監(jiān)察人，主管帥印令箭）。
這是絕大多數(shù)人關(guān)注的焦點，郭通這一次行險，將揚州方圓百里，所有碼頭水道上的高層一掃而空，這是一次分蛋糕。
果不其然，郭通的四大金剛，分別領(lǐng)了坐堂（斷指劉）、陪堂（賬房黃）、管堂（黑心蚊）、刑堂（笑面狼）四個實權(quán)堂口，禮堂交給了運糧周百戶，香長交給了腳行刑爺，還有兩堂交給投降的兩個碼頭話事人。
接下來便是外八堂，心腹大爺（謀劃軍師）、圣賢二爺（避關(guān)二爺諱，空置）、當(dāng)家三爺（糧晌總管）、管事五爺（執(zhí)刑、錄供、調(diào)節(jié)糾紛）、花官六爺（巡查）、賢牌八爺（記功過）、江口九爺（雜務(wù)）、牌把十爺（雜務(wù)）。
這八位除了本職外，還兼領(lǐng)著其它幾個碼頭的管事，是肥差更是實權(quán)，所以必須是親信。
李達躲在人群中，悄悄打了個哈切，好無聊啊，好想睡覺啊。
他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既然已經(jīng)給了自己銀子和房子，就說明郭通根本沒打算讓他管事，畢竟他才來碼頭兩個月，不僅不服眾，更不是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
李達估摸著，最多混一個不管事的大老幺（十爺）、九排（九爺），說不定一點職位都不升，繼續(xù)當(dāng)自己的小會計也是很有可能的。
“李達！”
“在！”李達下意識的清醒過來，在眾人詫異的眼神中，走上堂前。
這是念到第幾個了？
又是一遍慣例的洪門切口。
“領(lǐng)管事五爺，監(jiān)管水壩碼頭！”
李達茫然的接過符、令、劍，看著或是嫉妒、或是艷羨的眼神，不解的撓了撓頭，自己這是又升官了？
揚州七個碼頭，自己就這么管了一個？
這叫啥？
一步登天做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