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星盤（三）

　　等孟易趕到時，天已經(jīng)微亮。

　　在道統(tǒng)里，明月行宮離三司的距離最近，但即使如此，他也花去了不少時間在路上，對這個孟易倒是能接受，他不是宗師，連普通的弟子都說不太上，即使有著飛劍的幫助，也不可能幾個眨眼就跨越這段距離。

　　天空組成的幕布已經(jīng)由一片漆黑變成了青藍，淡薄的微光從東方地平線下露出一絲，不多，但也足夠讓許多細小的星星褪去，只留下最亮的幾顆，以及一輪月亮還在堅守。

　　晨曦的光沿著遠處凹凸不平的山頂艱難攀爬，暫時它還只能露出一線，站在山腳看它可能不覺得如何，但如果是在高高的天上去觀賞，倒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可惜孟易看不到，明月行宮位于三司的西邊，他能看到的只有那輪正在變淡的缺了一點的月亮，以及月亮下方的宮殿。

　　宮殿越來越清晰可見，它也立在山上，一條青石板路自山腳蜿蜒到宮殿大門，比起嵩山的路來說，它不算長，但也足夠普通人望而卻步。

　　平常來說，孟易會選擇從山腳走起，但今天例外，白虹帶著他直沖山頂?shù)男袑m，看起來頗有些不敬。

　　“那是誰？”

　　山腳的修士站起身，身上的清風(fēng)朗月袍表明了他的身份，這是一位正統(tǒng)的行宮弟子。

　　如同三司一樣，其他道統(tǒng)也有人把守，他們的防衛(wèi)也許還更嚴密一些，四道身影竄起，迎向正往山頂奔去的孟易，要將他的去路阻斷。

　　“各位師兄，是我?！?p>　　眼見要被攔住，孟易連忙放緩速度，腳下的白虹消失，趁著這個機會，四名修士飛到了他的身前。

　　“你是孟易？”

　　修士們很快認出來人的身份，同時也有些疑惑。

　　“你不是去監(jiān)督司了嗎？怎么又回來了?！?p>　　“難不成是想回來看看了？”

　　一人打趣，在發(fā)現(xiàn)“闖入者”是離開了許久的師弟后，他們收起了警戒，孟易心中稍稍有些溫暖，他修為上的事情這些人大都也了解，至少比三司的人了解的要多，但兩者態(tài)度卻是截然不同。

　　但孟易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閑聊敘舊的時候，他沖幾人行了一個道禮。

　　身旁的修士看他這樣正式，不由有些驚訝，再聯(lián)想到剛才孟易直接想要闖入山頂?shù)氖虑?，他們似乎明白了什么?p>　　“監(jiān)督司有什么事情派你來嗎？”

　　“不對啊，明鏡首座不久前不是來了嗎？”另一人開口，對此表示疑惑，“有事情的話，首座應(yīng)該就會說的吧，怎么會再派人來?！?p>　　“我就是來找明鏡首座的?！?p>　　一聽說首座確實在這里后，孟易趕忙說明來意，焦急道，“師兄，事關(guān)緊急，你還是先讓我進去吧?！?p>　　“那…行吧?！?p>　　幾人沒多少猶豫，紛紛讓開一條路，飛劍再動，孟易連道謝都沒有，就直接落了下去。

　　……

　　純白的云朵緊緊依附著地面，它們像海浪一樣涌動，看似波濤洶涌，不時要沖上高天，但實則怎么都不會高過人的膝蓋處。

　　四周是白茫茫一片，有云的地面這白色是濃厚的，空中反而顯得有些空落落，還好，這里還有一輪玉盤似的明月懸在頭頂。

　　明凈子看了看周圍，目光所及之處，是一片虛無的濃白，天上那輪月亮是一個精致的圓。

　　就算是每個月的十六日，月亮也不會這么圓滿，何況如今已經(jīng)是十八了。

　　“恭喜，”

　　她看向前方的人影，“你的境界似乎又進了一步?！?p>　　“還早?！?p>　　監(jiān)督司首座說的話，哪怕它毫無意義，也沒人會輕易對待，但玄度子連頭都沒回。

　　他負著雙手，如果沒有清風(fēng)紋路與那輪圓月的存在，白色的道袍幾乎要與這片天地融為一體，腳下的白色云霧隨著他的心念涌動，空中那輪玉盤也在圍繞他轉(zhuǎn)動。

　　這一切，只因他是明月天尊，明月行宮的掌控者，換做了別人，誰也不會這樣怠慢。

　　玄度子微仰著頭，浩大的神識被凝成了細流，在四周無聲的涌動，腳下每一片云朵的變化都清晰地呈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頭頂?shù)哪禽唸A月時而轉(zhuǎn)動，時而靜止。

　　眼前景象叫平常人看到了，可能會被嚇到，云朵與月亮?xí)S著人的意念而動作，這是一件很讓人感到駭然的事情，但明凈子并不是常人，她與眼前的明月天尊一樣，是為數(shù)不多的念境修士。

　　她往前走了幾步，邁過那些不時涌起的云朵，來到玄度子身后三步遠的地方，心念一動，念境修士渾厚的法力自她周身涌出，隨后散布在了這片純白的空間內(nèi)。

　　云朵里升起一只巴掌大小的鳳凰，監(jiān)督司首座也加入了這場操縱云朵與月亮的游戲。

　　“啾！”

　　白色的鳳凰遠遠繞著玄度子轉(zhuǎn)了幾圈，叫聲中不無挑釁的意味，不多久后，它直奔上方的圓月撞去。

　　“吼！”

　　一頭同樣銀白的麒麟從月亮里鉆出，擋住了鳳凰的去路，看個頭的話，它比對方要大上一些，叫聲也更有力。

　　被阻下以后，鳳凰撲打著翅膀到了稍遠的地方，似乎是放棄了進攻的想法，但麒麟?yún)s知道對方的用意，再次吼了一聲后，一躍朝著這只神圣的飛禽撲了過去。

　　兩只在道統(tǒng)里有著極高地位的生物開始互相搏斗，攪動了周圍的云海，而作為始作俑者的首座與天尊卻在一旁說起了話。

　　“青州最近出了些事情。”

　　明凈子開口，“原先的情報似乎有誤，，落云山里的東西不是看起來那樣簡單?！?p>　　玄度子依舊沒有回頭，只是用略有些低沉的聲音道，“慕容家之前不是說那里是遠古時期的天庭的舊址嗎？你們應(yīng)該也確認過才對，怎么現(xiàn)在又說不簡單了？”

　　慕容家作為徐王朝的中流砥柱，自然是經(jīng)常被人談及的對象，但不論是誰，說起來時總歸帶著那么些敬意，而眼下，這個名字在玄度子口中被念出時，卻顯得很是漫不經(jīng)心。

　　“事情總是會有變化的，三司要管的事情太多，不可能事事都不出錯。”

　　對于明月天尊話語里的漠然，監(jiān)督司首座并不在意，道統(tǒng)里的人都清楚，明月行宮的主人性格一直是冷漠而理智。

　　他并非是刻意不敬。

　　“那你們是怎么知道自己錯了的？”玄度子問。

　　“方行中。”

　　“方行中？”

　　玄度子身子終于動了一動，卻沒有再往下問，只等著對方開口。

　　“對，”

　　明凈子往前一步，終于走到他身旁，“太上宗之前說那里并不是什么天宮封印舊址，堅持要下山去查看，現(xiàn)在看來，他們是對的?！?p>　　“監(jiān)督司讓人一直跟著他，然后順便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古怪？”玄度子終于將頭偏向身旁，但明凈子還是沒能看到他的面容。

　　明月天尊的性格一直是古怪的，他不愛在人多的地方說話，每當(dāng)?shù)澜y(tǒng)間有什么大事相商，其他宗師或多或少會說上幾句，其他人靜靜聆聽，等發(fā)言者說完后再從中提取意見。

　　明月天尊在這個時候永遠是聆聽者，而且他永遠不會給自己的建議，為了這個事情，當(dāng)三司首座向他提問時，他就會在眾人的建議里隨意挑選一個，然后說，

　　這個不錯。

　　因為人前話不多的緣故，即使是在道統(tǒng)里，玄度子也顯得有些神秘，但如果是在私下，他會毫不吝嗇自己的言語，你想聽多少他都能講給你聽。

　　如果你能忍受住明月天尊看似毫無厘頭的話語的話。

　　他的性格讓人琢磨不透，他的臉也一樣。

　　玄度子臉上總有一張面具，澄黃的面具將他牢牢遮住，只留下一雙眼睛給外人看到，據(jù)傳，道統(tǒng)里除了他的道侶外，再沒有第二人見過明月天尊的真正面目。

　　“不錯，他們還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人的蹤跡?！?p>　　明凈子直視對方的雙眼，明月天尊臉上的面具看起來與那些普通的黃銅沒什么區(qū)別，但就是這看似普通的東西，擋住了所有頂尖修士的目光與神識，誰都不能將它看透，也為它的主人更加添上了一層面紗。

　　“沒有幾個人能讓你出來，所以你們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了傳聞中那個拿著來歷不明的書的人…”

　　玄度子終于有所動作，他隨著云朵涌動的方向緩緩行走，

　　“同樣的，楊秋山最近應(yīng)該在閉關(guān)，太上宗管事的應(yīng)該是葉逐風(fēng)和方行中，既然他們有所懷疑，那想必是早已經(jīng)下山幾年了，按理說他知道的應(yīng)該會更多，可你卻找上了我，而就在這幾天里，我感受到了大光明鑒的氣息…”

　　玄度子停下腳步，蓋著黃銅面具的臉朝向身旁跟著的明凈子，他的眼睛突然像刀子一樣銳利。

　　“你們跟丟了那個人，所以也不信任方行中?！?p>　　“監(jiān)督司的弟子實力畢竟不足?！?p>　　明凈子并沒有正面回復(fù)這句話，這涉及到一位首座，道門宗師之下的掌權(quán)人之一，誰也不會在事情真正清楚之前妄下定論。

　　縱然是三司也不愿意。

　　玄度子眼神又恢復(fù)如常，“也對，方行中畢竟是個首座，你看到的，永遠只是他想讓你看到的?！?p>　　不過旋即他又道，“那你也不該來找我，你應(yīng)該去找楊秋山，太上宗的事情，明月行宮管不到?！?p>　　“我已經(jīng)去過了?！?p>　　明凈子回復(fù)，“不光是太上宗，其他宗門我都去了一遍?！?p>　　“我這里是最后一站？”

　　玄度子看向遠處，那里的云海并不平靜，麒麟與鳳凰還在繼續(xù)纏斗，隨后，沒等對方身后的人開口，他又道，

　　“那看來還有別的事情，就算方行中藏了個人，也只是太上宗的事情，招惹不到我們身上。”

　　“那個人在道門規(guī)則之外，你沒明白他的影響?！?p>　　明凈子反駁，然而這句話并沒讓明月天尊重視起來，反而換了一聲輕笑。

　　“道門規(guī)則管的只是我們自己，不是別人，都說三司比凡間的女人還有啰嗦，其實他們哪知道，監(jiān)督司首座就是一個女人?！?p>　　“我還是直說了吧…”

　　監(jiān)督司首座幾乎要撫額，然而，一只手掌抬起，玄度子提前開了口。

　　“你可以把慕道和姜尚帶走，覺得不夠的話，六個長老里隨你挑三個，反正他們在這里呆著也無聊的很。”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明凈子問他。

　　“我聽說最近出了一個什么天光寨主，”玄度子終于轉(zhuǎn)身，語氣第一次變得認真。

　　“偷襲道門在外游歷的弟子，將他們抓走后直接消失無蹤，拿著活人試圖去研究道法，這是所有道門子弟都不能接受的事情?！?p>　　明凈子看著他，好一陣才道，

　　“有時我真想看看你面具下的那站臉到底是什么樣。”

　　“人樣。”

　　明月天尊說完這句話后，四周白色的云霧開始消散，麒麟與鳳凰的爭斗沒能再繼續(xù)，它們隨著云層一起隱去，天上那輪明月卻沒有消失，云霧消散的時候它卻只在下落，最后，它懸在了玄度子的腦后。

　　與那些云霧一樣，它自然不會是真正的月亮，只是法術(shù)的體現(xiàn)而已，此刻，玄度子收起了法術(shù)，周圍的世界終于正常起來。

　　一個發(fā)光的大殿。

　　明凈子初時還有些詫異，很快她便反應(yīng)過來。

　　天尊布下的白色云霧隱去了，她卻反其道而行之，那象征著三司的迷蒙霧氣將明凈子掩藏了下去，于是天尊殿里再沒有明凈子與玄度子。

　　有的只是明月天尊與監(jiān)督司首座。

　　兩人沒有再說話，殿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沒過多久，一個修為不過蘊藏期的小修士帶著焦急的神色來到了兩位念境修士面前。

　　這人正是孟易。

　　他的修為在兩人面前不值一提，但說的話卻不得不讓他們重視。

　　孟易一走進來，先是朝著明月天尊行禮，隨后又朝向一旁的明鏡首座。

　　“你怎么出來了，不是在看守星盤嗎？”

　　藏在白霧里的明鏡首座不止隱去了面容，連聲音都變得模糊起來，讓人分不清男女。

　　“首座，弟子此次出來，正是為了向首座稟報星盤一事?！?p>　　盡管心情焦切，但孟易知道，在這里自己還是克制的好。

　　“有什么事情這么著急？不能等本座回去再說？”

　　明鏡首座覺得有些不對了，一旁的天尊也看著孟易，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瞇起。

　　“首座，”

　　孟易看著身前的兩人，仿佛說出接下來那句話要多大的決心一般，

　　“據(jù)星盤…星盤指引來看，日落之地似乎出了事情…”

　　明鏡首座心中一沉，道，“什么事情，你說?！?p>　　“天道樹…天道樹倒了一棵…”

　　孟易說完這句話后，大殿內(nèi)一下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