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發(fā)什么呆呢?!?p> 柳樂生給他遞了一杯茶,趁著接茶的功夫,將蓮燈拿走。
“這上面還可以寫名字的呀?!?p> 看清楚燈上的內(nèi)容后,柳樂生覺得有些新奇,然而很快,他的眉頭便微微動了一下。
徐生注意到,他的鼻子也動了,在眉毛之前。
“你認識這個人?”
柳樂生搖頭,“我只是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聞過?!?p> “墨水的味道你也能分得出來?”
“一般的肯定分不出,但有些就不一樣了?!?p> “呵?!?p> 徐生將茶喝光,對方這套說法他并不相信,兀自伸了個懶腰,他便準備躺下,現(xiàn)在離天亮還有好幾個時辰,能好好睡一覺地話最好,不多久柳樂生也爬上了床,他顯然有一樣的心思。
然而沒過多久,隔壁房的一聲驚叫打破了兩人的美夢。
“救命!救命??!”
這聲呼救像是一顆投進池塘的巨石,徐生沖出房門,沒有多想就直接朝著一間房跑了過去。
呼救的是一名車夫,他披散著頭發(fā),整個人都趴在地上,在他面前,是一堆散落的錢幣。
不是煜中通寶,也不是天風。
“他怎么了?”
徐生看向房內(nèi)另一個人,那人正是杜修。
杜修三十來歲,也算是隊伍里的老人,平日遇到什么事情也都能冷靜處理,但眼下卻是靠在窗戶上,臉色煞白,一雙眼睛正怔怔看著李復。
“徐…徐少俠,李復他中邪了?!?p> 見到徐生進來,杜修一下找到了依靠,撲過去一把攬住徐生。
他整條手都在抖。
“別急,你先說他到底怎么了?!?p> 徐生寬慰了他幾句,而后看向地上的李復,后者此刻一動也不動,只是對著銅幣發(fā)呆。
“剛才叫救命的人是你?”
柳樂生有些疑惑,李復這樣子雖然奇怪,但看起來不應該對人有害處,怎么會把一個老車夫嚇成這樣?
“少…少俠,他剛才…他…”
見到柳樂生臉上的懷疑,杜修不由有些著急,想要將方才的經(jīng)歷再描述一遍,然而沒等他開口,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
“殺…”
“殺人…”
三人都是一愣,徐生低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還呆愣著的李復已經(jīng)抬起頭,一雙眼睛直直看著自己所在的方位。
徐生警惕起來,對方此刻的狀態(tài)有些不對。
“他,他又起來了……他又起來……”
杜修聲音都在顫抖,他似乎對這個樣子的李復極為害怕,在對方一說話之際就又跳到徐生兩人身后,如同一只受驚的貓。
“李復?”
徐生嘗試著叫了一遍,但對方完全沒有反應,仍是保持著那副模樣,如同一尊雕塑。
“不太對勁,你小心點兒?!?p> 柳樂生低聲提醒,在說這話時,他已經(jīng)掏出了黑書。
直到這時,李復的目光才有了些變化,他眼睛微微瞇起,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本書的不凡。
徐生見狀稍稍松了口氣,這樣看來,對方意識至少還在,那事情應當還算可控,正當他想讓柳樂生將黑書再靠近一些,看能不能讓對方再清醒一些時,李復突然動了。
沒有任何征兆,原本頹廢坐在地上車夫驟然起身,直接朝著三人的方向撲了過去,房間本就小,這么一點距離,讓人完全沒有防備。
等徐生反應過來時,李復已經(jīng)撲到他身前,而此時的柳樂生拿書的手才微微動了動,面對發(fā)難的車夫,他也沒能即時反應。
撲通!
一聲沉悶的響,軀體和木制的地板撞擊在一起,杜修睜大了眼睛,雙手在脖子上不停撥弄。
李復像一只蟾蜍般騎在他身上,兩條腿壓著讓杜修無法起身,一雙手則是如同鐵鉗般死死地掐著杜修的脖子,任他怎么撲打也無用。
“救…救…”
杜修朝著兩人的方向伸手,眼睛鼓起。
其實不用他說,徐生早已反應過來,與柳樂生一起上前拉扯,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此時的李復不知為何變得力大無窮,兩人用盡力氣都沒能將手臂掰下。
“涸…”
“涸涸…”
此時的杜修已經(jīng)說不出一句話,唯有喉嚨里偶爾逃出的一點氣體發(fā)出聲響,雙腳也開始蹬踏,但無奈李復將他牢牢壓住,斷絕了一點翻身的可能。
“到底是怎么了?!”
見遲遲沒能將對方拉開,徐生心中不止是焦急,還有著極大的驚訝。
他武功不弱,柳樂生的實力他沒見過,但想來差不多,可眼下兩人合力,竟然掰不開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車夫。
“別急別急,我想想辦法?!?p> 因為李復的動作實在太突然,柳樂生也有些慌亂,到了徐生說話才反應過來,一把抄起黑書就要往下壓,這是他目前所擁有的最大底牌。
黑色的封皮又一次被點亮,但這一次李復并沒有對它產(chǎn)生興趣,他睜著雙眼,鐵鉗一般的手掌死死掐著身下的杜修,似乎眼前這個人與他有著血海深仇。
但柳樂生本來也沒寄希望讓他主動松手,他抄著黑書就要砸下去,然而沒等他下手,房間的窗戶突然一聲巨響,一道紫色的身影破窗而入。
咚咚。
那道身影動作極為迅速,落地后沒等兩人反應,便在李復身上點了幾下,明明是指頭在動作,卻發(fā)出了拳頭一般的響聲。
但這也極為有效,原先緊繃著的李復在這之后整個人都是一松,隨后緩緩松開了雙手。
“咳咳…咳,”
杜修解脫后立馬爬了起來,退到門外,在他脖子上,有一圈下陷。
“你是誰?”
見自己一直沒搞定的李復被對方一瞬間解決,柳樂生拿著黑書警惕地擺到身前,這人如果對自己有什么想法,突然出手的話估計也不會要多久。
徐生倒是沒他那么多心思,看了眼地上又呆呆坐了回去的李復后,他朝著來人道謝。
“聽蘇先生說是你出手阻攔的秦川,這次也是你出手相助?!?p> 徐生鄭重行禮,同時讓柳樂生放下黑書,眼前這人正是那天在雇用地看到過的紫衣女子,對于她,徐生心中很感激。
那天秦川趁他去落云山脈時突然出手,如果不時對方阻攔,蘇青青絕對會被帶走,毫無懸念,而此刻,對方雖然來的有些莫名,但又是幫自己解決了一個麻煩。
紫衣女子微微搖頭,縱然是出了手,她面上也沒有多少波動,倒是柳樂生神色有些奇怪。
“你們認識?”
“一面之交。”
徐生頓了頓才說出這句話,他對紫衣女子身上雖然有種莫名的感覺,但卻并不是在面對江雪兒與慕容筱筱時的熟悉之感。
“一面之交?你沒騙我吧……”
柳樂生看了看窗戶,此刻那里已經(jīng)被紫衣女子弄得不成樣子,就剩幾塊殘缺的橫木還吊著沒有完全斷裂。
一面之交能急成這樣直接破窗進來?柳樂生是不信的,但也沒有多說。
對于他的模樣,徐生沒有仔細去看,倒是那紫衣女子看了他一眼,柳樂生微微縮了縮頭,這個女子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他到底是怎么了?”
徐生走到杜修身前,此刻對方還驚魂未定,大口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就是李復他……他自從……”
說到這里時他看了眼徐生,嘴唇動了動才接著道,
“自從少俠你來了以后就一直奇奇怪怪的,整天念叨著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今天晚上我都已經(jīng)睡著了,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在動,一睜眼看到李復不知什么時候站在床頭,我叫他也不回,說要算什么東西,”
說著杜修伸手一指地上的銅板,“就是那些東西,他拋了幾次后就整個人開始不對了,一直碎碎念著有人要殺他,我過去想問他怎么回事,結(jié)果他突然就開始掐我脖子?!?p> 杜修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脖頸處,道,“就像剛才那樣?!?p> 聽完車夫的講述,徐生又一次看向李復,此刻對方已經(jīng)恢復了才進來時那副模樣,他蹲下身子,將散落在對方身前的銅幣撿起一枚。
銅板看起來有了些時間,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磨得差不多,但也可以看出絕不是現(xiàn)在所用的煜中丶天風這類由銀坊造出的貨幣。
“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不同?!?p> 柳樂生也拿起一枚,拿在手里不住把玩,但顯然想從這個上面找出什么線索并不切實際。
徐生將銅板放下,就要起身,然而就在這時,銅板上突然竄出來一道影子,直直撲向徐生,無聲無息,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那影子便再次消失。
身上并沒有任何異常,徐生在認真感覺以后,看向一旁同樣捏著銅板的柳樂生。
“你剛才有看到什么東西嗎?”
“什么東西?”
柳樂生聞言狐疑看了他一眼,徐生知道不必再問了,當下站起身,此刻李復已經(jīng)被紫衣女子拎回床上,仍保持著呆滯的模樣。
做完這一切后,她沒做多少停留,走向窗戶又要離開,這時徐生才注意到,在對方身后的那柄長槍。
“這就走了?”
徐生有些意外,原本他以為對方會有話要說,但這句話還是有些效果,紫衣女子聞言身子滯了一滯,隨后頭也不回的道,
“走了?!?p> 這句話說或者不說并沒有什么不同,紫衣女子躍下窗口,消失不見,但徐生可以肯定,對方在面對自己時,一定也有如同自己那般的感覺。
這感覺不是久別重逢,卻也不像仇敵。
“殺…”
“殺…”
身后低沉的聲音響起,徐生急忙轉(zhuǎn)頭,這是李復的聲音,在紫衣女子離去后,他又有了動靜。
但所幸這次他并沒有發(fā)狂,李復緩緩抬頭,目光在屋子里三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后落到徐生身上,他眼里像是有光。
“有人要來了…我們都要死…”
“你在說什么胡話?”
柳樂生眉頭緊皺,對方這話放在哪里都不討喜,但李復沒有理他,只是喃喃重復這句,到最后,他一指徐生,臉上突然布滿驚懼,眼中的光芒卻更亮了。
“是你…是你將他們引來的,是你……是你!”
“我得讓你清醒一點。”
柳樂生抄著黑書就要上前,但卻被人一把拉住,是徐生。
“誰要來殺我們,為什么是我將他們引來的,你能說清楚點嗎?”
沒有理會柳樂生不解的目光,被人這樣指著,徐生反而往前走了一步,他沒有生氣,還有些期待,這一刻的李復給他的感覺不太像那個懦懦不敢與他對視的車夫,再聯(lián)想這些天遇到的事情,徐生開始相信胡長生留下的話了。
這個世界遠沒有表面看起來這樣簡單。
然而,李復眼里的光亮消失,他垂下頭,低聲道。
“亂世…”
這一句話徐生并不關(guān)心,但另一個人卻很在意。
“什么亂世?你說清楚一點。”柳樂生也朝前一步,一旁的杜修有些不明所以,不理解為何兩個少俠要相信這個瘋子的話。
然而,在得到了兩人的關(guān)注后,李復沒有再說話,反而是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躺了下去,目光渙散。
沉默許久后,一句話在房內(nèi)響起。
“黑暗吶?!?p> 像是一句嘆息,李復合上了眼,呼吸平穩(wěn)。
回到房間后,徐生疲倦的摸了把臉。
李復的動靜實在太大,吵醒了許多人,他的東家蘇秦就在此列,一出門后兩人便是一頓解釋,好說歹說終于是應付過去。
“小弟,我先睡了?!?p> 柳樂生一個翻身占了大半的床,徐生將他往外面推了推,拿出那枚銅子看了又看。
缺了字跡的銅板連個聚集目光的地方都沒有,不多久,徐生眼皮開始打架,銅子分成了兩塊,慢慢的,竟然成了一位老人。
他穿著道袍,灰白的頭發(fā)披在腦后,徐生注意到,他的腦后有一把木劍懸空。
“你在哪?”
徐生開口,他沒問對方是誰,也不問他為何而來,但他肯定他們認識。
那老人看著他,看了好一陣后,才開口道,
“又見面了?!?p> “來青州主城?!?p> “我一直在等你?!?p> ……………………
一道門在天上打開。
一道人影從門后走出,若是腳下有人見到,只怕會以為他站在星空之中,但他并不擔心,此刻已經(jīng)到了深夜,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更不會引起多少恐慌。
在他手上,有一個羅盤樣的物件,內(nèi)部刻著各樣的方位,卻沒有指針。
“百年門開,不知道這次會選到些什么苗子回去?!?p> 他低聲自語,腳下這塊地方雖然不是什么大城鎮(zhèn),但最近也算熱鬧,他打算來這里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選到一些道根。
然而,沒等他下去,一股熟悉的氣機便撲面而來,直直朝他手上的羅盤籠罩過去,如同一個人在宣示主權(quán)。
人影愣了愣,有些不解。
他自信自己來的很早了,卻沒想到有人已經(jīng)捷足先登,先一步到此。
半晌后,他笑了笑,轉(zhuǎn)身重新走入了光門。
“既然是你來了,那我就換個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