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菜到,請慢用?!?p> 店小二拖著大盤,將空曠的桌子擺滿,頓時滿桌熱氣騰騰,香味彌漫。
“怎么這么多?”
蘇秦疑惑,店小二看向一旁的老人,道,“是這位爺點的,我看他坐這桌便一并端了過來?!?p> 徐生看著滿桌的菜肴,露出嫌棄的表情,因為其中大多是紅油翻滾,隔著老遠辣椒的氣味便撲鼻而來,讓人直癢癢。
“口味真重…”
徐生小聲嘟囔,他不記得過去,但有些習慣仍是保留了下來,源于身心。一旁的蘇青青也擺出一副嫌棄的表情,道,
“哥哥不喜歡吃辣的?!?p> 她語氣很認真,但臉上卻是一臉稚氣,竟有一種反差的可愛。秦川在一旁看了一陣,徑自倒了一杯茶,隨后道,
“小友不喜辛辣?”
“也許是不喜歡吃辣椒?!毙焐恢獙Ψ綖楹芜@樣問。
秦川聞言,笑道,:“老朽這有清茶一杯,或許可為小友暫緩一番
說罷,他將茶杯往前遞去,蘇秦夫婦見了這一幕均是面色古怪,不懂他所為何事。因為之前中年男子的大喝,周圍不時有人窺探,此刻也是不明所以,唯有一旁的掌柜面色凝重,想到了一些事情。
而在老者身后,名為十三的中年男子則是目光冷漠,他自然清楚,老祖是在試探,若是對方連這杯茶也接不下,就不用妄想阻攔了。
“濁酒易尋,清茶難得,小友,請。”
秦川手臂伸直,搖搖晃晃像是隨時會不支一般,徐生看了對方一眼,伸手去接。
“那便多謝老丈了?!?p> 徐生去接茶時,周圍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茶杯之處,縱然不理解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但他們也隱隱猜到這個過程絕不簡單,多半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掌柜也是凝重,這是他開的店鋪,不希望這里出現(xiàn)什么。
此刻徐生手指觸到茶杯,蘇秦眼睛微瞇,他離得最近,看的也最清楚,在兩人相觸的瞬間,茶杯似乎動了一下。
秦川一雙眼睛不再渾濁,他看著徐生伸手,接茶,一刻也沒有落下,周圍人也屏住呼吸,靜待變故發(fā)生。
但出乎眾人意料,徐生將茶接過,一口飲盡,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秦川目光閃爍,自始至終,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徐生手上,沒有放過一刻。
“茶雖普通,卻不失清香?!?p> 徐生贊嘆了一句,而后將茶杯灌滿遞出,道,“我也敬先生一杯?!彼故怯诌f了回來,秦川不能不接,小瓷杯又一次回到枯瘦手指之間。
咔擦。
在他往回拿杯之時,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這聲音極小,除卻徐生與秦川老人之外再無第三人聽見,唯有在后站著的十三面色微變,察覺到了什么。
“老祖…”
他幾乎要失聲,對面的少年到底是何來頭?
秦川倒是鎮(zhèn)靜許多,指尖微動。這次蘇秦是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了,在那茶杯周圍多了些什么,像是有人在攪動。
最終,清茶盡飲,瓷杯被放到桌上,完好無損,徐生眉頭微挑,卻沒有再說什么。一時之間氣氛變得詭異起來,蘇秦在一旁沉默,自是知道眼前不是他說話的時候,暗中觀察的旅客也是靜靜期待,等“變故”發(fā)生。
“果真英雄出少年?!?p> 良久之后,秦川終于開口,卻讓人驚訝,難道事情最終便這么揭過?這讓不少人失望,與傳聞中江湖的“險惡”相差太多。秦川卻沒去管其他人,而是看向蘇青青,換了一副笑容,和藹道,
“小娃娃,你愿與我同去嗎?爺爺可以教你很多東西?!彪m然他還是意在蘇青青,但比起一開始時的霸道顯然收斂了很多。
“不去不去?!?p> 蘇青青聲音很小,但頭卻是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她迷迷糊糊不知道場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隱隱明白一些,當下抱住徐生一條手臂不肯撒手。
“青青要陪在哥哥身邊。”
蘇秦聞言奇怪的看了女兒一眼,小姑娘馬上反應(yīng)過來,又將他手臂扯住,撒嬌道,“還有父親~”
“古靈精怪?!?p> 蘇夫人敲了她一下,又有了笑意,雖然不知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但老人的態(tài)度變化可以看出,對方算是放棄了。一旁的蘇秦也是開口,道,
“老先生,小女愚鈍,卻是不是習武之資,就不用叨擾先生了?!彼闹胁铝藗€大概,明白打鐵要趁熱,趁現(xiàn)在就將干系斬斷,不然實在讓人頭疼。
秦川對著蘇青青看了又看,目光中有些掙扎,像是在做什么抉擇,整個過程中,徐生都在一旁靜靜觀看,未曾說一句話,仿佛是個不相干的人一般。此刻對方需要做出選擇,需要一些時間。
“唉,緣之一字,最不可強求?!?p> 最終,老人起身,向另一桌走去。
“老爺爺您的菜…”蘇青青在身后呼喊,桌子上秦川的菜占據(jù)了大半之多。
“無妨,送你們了。”
秦川搖頭,在一處角落坐下,名為十三的男子叫來店小二,重又點了一遍。
“剛才,發(fā)生了什么?”蘇秦小聲發(fā)問,他覺得剛才一定有什么事情,但自己沒能察覺到,不止是他,周圍的眾人也是好奇。那個老人明顯來歷不俗,不可能就這樣離去。
“你看?!?p> 徐生指向一處,那里是一個小瓷杯,上面有著青花紋路,正是方才那來回了幾次的茶杯。
“這,有什么特別嗎?”
蘇秦不解,茶杯完好無損,并無特殊之處。徐生搖頭,這時一陣風吹過,瓷質(zhì)的茶杯竟是縮短了一截。
蘇秦瞪大了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花,也沒有出現(xiàn)幻覺。
瓷質(zhì)的茶杯像是暴曬下的雪花一般,慢慢“融化”,最后只剩下一個環(huán)形的白色印記在桌上。不知何時,它竟是化成了粉末。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蘇秦心中劇震,他看了一眼前方,老人正背對著自己,身形瘦弱,透著一股暮氣,但誰又能想到,正是這樣一個看著半截入土的老人,竟然這么可怕?
“在我接過之時。”
徐生輕聲道明,秦川老人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人,從一開始便可看出對方的霸道和無所顧忌,同樣也不可能莫名離去,真正的江湖中人雖不守規(guī)矩,但也不輕易參與世事,可一旦進來了,那便只有一條規(guī)矩。
實力。
爭斗在徐生接茶那一刻就已經(jīng)開始,茶杯被震成了碎末,隔著杯子徐生都能感受到那股如海一般的內(nèi)力,這個老人很強,但他接下了,足以說明很多。
蘇秦松了一口氣,江湖是一個可怕的漩渦,不慎觸碰的人難逃被卷入的命運,所幸有徐生在,才得以將蘇青青留下,不然他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但徐生卻不這么想,看向蘇青青時目光里透著擔憂。
“現(xiàn)在看來,這個小姑娘遠超我所預(yù)料,竟能讓這么一位高手在試探時就用了這么大力氣…”
真正立身于這一世界的人與在岸上觀看的人所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江湖”,如滔滔江海,囊進天下萬物,立身其中的人就如同立身在兇險的水下,弱小的魚兒只能被一次次收割。
但同樣的,他們彼此間又很忌憚,因為這些魚兒是可以交流的,弱者為求生存結(jié)伴成群,有時是一股可怕力量。
巨鯊強勢可怕卻只孤身一人,食人魚小小一條掀不起風浪卻是牽著骨頭連著根,誰都不敢輕易招惹。若是毫無保留的碰撞,等兩敗俱傷之際便會有聞著血跡前來的掠食者,坐收漁翁之利。
同在悶壓的水域中掙扎求生,誰也不肯輕易暴露,聲勢浩大者往往麻煩不斷,廝殺之后便是力竭。
尤其是對于秦川這樣的人物,他們活的太久了,在這殘酷的水域中,無可避免的經(jīng)歷過許多風浪,對這一條更是理解甚重。
但就是這么一位老狐貍,卻在試探之時使出這么大的力氣。那如海一般浩瀚的實力徐生不會感受不到。
蘇秦夫婦很是高興,因為一場暗中的危機被化解了,紛紛向徐生致謝,但徐生卻不這么認為。
如果不盡早離開,只怕蘇家不會輕松?!?p> 徐生嘆了一口氣,因為在剛才,他已經(jīng)隱隱聽到了一些傳聞。
這附近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出來了,許許多多的人正在趕來,他看向秦川,此刻老人正在慢悠悠吃著飯,似乎是完全放棄了,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這也許是真實,也許是假象,人心隔著肚皮,想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也許,他多半就為傳言中的消息而來。”
徐生猜測。
“老爺…”
這時,一名車夫跑了進來,面色有些不好看。蘇秦不解,問道,“怎么了?”
“馬車的索環(huán)斷了,不能上路?!?p> 車老大撓了撓頭,很是不解,“索環(huán)這東西,一般不會壞的才對,我出門前可都是檢查過的…”
“那再去買一個?!?p> 蘇秦無感,這種東西他不懂,但聽起來像是馬車上的一個配件,想來可以買到才對。
但車老大卻是苦笑,徐生在一旁看著,沒有說話。
“這玩意兒只有木工那能買到,但…”他面露無奈,“但就在昨天晚上,鎮(zhèn)上的木工喝了酒,不知怎么的摔了一跤,現(xiàn)在還沒醒呢…”
“這樣啊…”
蘇秦皺眉,若真是如此那便只能在此耽擱幾天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當又休息了幾天吧。
然而徐生卻不這樣想,他看了眼車夫,而后目光在蘇秦幾人中來回,看的眾人很是不解。
“徐小兄弟,怎么了?”
蘇秦被他看的發(fā)毛,心中疑惑。
“沒什么。”
徐生下頭擺弄飯碗,目光又移到了秦川身上,最后輕輕嘆了一聲。
也許是失憶之前的經(jīng)歷使然,他骨子里有一種警惕,像是最靈敏的嗅覺,能聞到危險的氣息,他總覺得,事情似乎透露著不自然。
“希望是我想多了?!?p> ……
離楓橋鎮(zhèn)兩百余里的小道上,兩道身影飛馳,馬蹄噠噠,帶起許多塵土。
“那人真能留住他們?nèi)??若是對方進了城,那可就棘手了?!?p> “玄關(guān)玉牌都有,想來不會有假,但我更好奇的是,為何會用這么大手筆去殺一個退場的商賈…”
兩人在馬背上交談,驀然,一人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突然道,
“那傳言中那道器物…”
他們本就是為傳聞中那件物品而來,此刻如果去刺殺,估計會拖延一些時間,作為殺手要對雇主負責,不說將痕跡處理干凈,至少不能讓人輕易的發(fā)現(xiàn)。
“無妨,先殺人?!?p> 另一道身影回復(fù)很簡短。
“可是,如果那件器物真的出世,我們可能會落后于人?!?p> 那人擔憂,前方路上出現(xiàn)了不少人,顯然抱著與自己同樣的目的。
“無妨,先殺人?!?p> 回復(fù)依然很簡短,卻透著刺骨的冷漠,人的生命在他口中說出與荒草無異。
馬蹄聲遠去,留下一陣煙塵,六月早晨的露珠還沒蒸發(fā)干凈,空中就籠上了陰云,有風吹過,樹葉開始窸窣作響。
他們沿路趕超了很多人。
“殺氣內(nèi)斂,似是尋常人,奈何骨子里沾染的煞氣無法掩藏?!币幻氖磕拥娜擞鹕容p搖,幽幽嘆了一口氣。
“爺爺,這兩人是什么來頭,我感覺他們身上有很深的血孽?!?p> 一名十來歲的孩童皺眉,前方的兩道身影讓他極為不喜。兩名殺手出身神秘,功力不俗,此刻竟被一名稚童看出了端倪,實在讓人不敢相信。在他眼中,有神秘的銀輝閃爍。
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奇才,他們藏身于眾人間,偽裝成普通人模樣,行走時間。
一旁的老人慈愛地撫了撫孫兒,“只是世間百態(tài)的一種,不必在意?!彼活^白發(fā),滿臉皺紋,眼神卻很清亮,少了一種暮氣。
楓橋鎮(zhèn)外,十里遠的山脈處,一座大山橫亙千里,巍峨不凡,阻斷了這一方南北。在半山腰處,似有金霞閃爍。
“他奶奶的,我怎么到了這么個鬼地方,那群該死的審判者…”
一個金發(fā)男子欲哭無淚,他被困在一個樹洞之中,在其手中握有一本黑色書籍,足有數(shù)百頁,很是厚重,在老樹上,竟是有著莫名的文字閃現(xiàn),讓人無法脫身。
“嗷嗚,未來的小弟你在哪里,快來救我脫困??!”
天空有些壓抑,云在無聲的聚集。有經(jīng)驗的樵夫看到這一幕,懊惱的放下了手中的柴刀。
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