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胡九音
玄悟僵立在當(dāng)場,腦中思緒凌亂。那些驚駭?shù)膱鼍?,此時歷歷在目,四周充斥著的血腥之氣,昭示著身后之人所散發(fā)出的殘暴本性。
天蓬曾說,妖性本惡。一路走來更是看多了害人性命的妖物,卻從未想過會有親眼看見小狐變成如此的一天。
玄悟知道,雖然小狐收斂了靈氣,此刻全然毫無防備的站在自己身后,便是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但是從這場屠戮看來,小狐定然是服下了九靈續(xù),如今以他的實(shí)力,已經(jīng)不能傷了小狐分毫,或者全然沒有能近身的機(jī)會。即便是此刻天蓬在場,動起手來,也未必會有幾分勝算。
小狐低頭看著自己一身的血衣,眼中滿是愁苦。以往三人策馬同行的日子,已經(jīng)成了她離家之后最為快樂的日子。她猶豫著伸手,想握住玄悟的手掌,卻看見對方握緊雙拳。小狐知道此刻的玄悟內(nèi)心定然也是混亂不堪,與她一樣都不知要如何面對此番境地。她堪堪停在玄悟身側(cè),最終收回了手。小狐垂眸,悶聲道:“玄悟,你知道嗎?如今,我背叛了師傅,偷走了九靈續(xù),已經(jīng)沒有臉面再回去?!彼奶ь^,聲音低緩道:“這里,是于林坡,就是我的家。桌上兩個牌位,便是我的父母,于林坡狐主。而我,就是這里的下一任的繼承者?!?p> 玄悟一動不動,聽著身后的聲音緩緩道出,如同傾訴一般。
小狐見玄悟未做回答,便繼續(xù)道:“我自由任性頑劣,逃離了家門。在人世間受盡欺凌,不知如何自保。幸而得土地爺爺庇佑,有了一席之地。而后,便結(jié)識了師傅?!彼唤⑽⑿α诵?,道:“那樣的金蟬子,就是我心中的夢想。即便是能守在他的身邊,便別無所求??幢M世間人性丑惡,卻未曾看見過這般純粹和善之人。只要能看見他的笑容,就覺得今生無憾?!?p> 玄悟想起那時總是看見小狐黏在金蟬子身側(cè),笑的干凈無邪。偶爾表露出些許癡迷之態(tài),被自己發(fā)覺便是會冷嘲熱諷幾句。原來當(dāng)初那些細(xì)微末節(jié)所表現(xiàn)出來的心思,居然隱藏著那樣的強(qiáng)烈的情感。
小狐緩慢的收斂了情緒,繼而回憶起被翠姨找到之時的場景。她痛苦的閉上眼睛,無奈低語道:“可是,我不能再守在金蟬子的身邊,只是一瞬間,我所有的幻想,全都破滅。玄悟,我只有自己一人了。父母,族人,全都被人所害,唯獨(dú)留下了我一人獨(dú)活于世。就連翠姨,都是為了助我去奪九靈續(xù),而喪在了天蓬元帥之手!”小狐眼中顯現(xiàn)出了些許的恨意和悲涼,三尾狐那時的慘狀,深深地刻在腦海之中,演變成了一道抹不去的傷疤。
玄悟眼前一片茫然,影影綽綽不甚清晰。那日他回返之后,便看見金蟬子站在屋中,神色痛苦卻動彈不得。他慌忙走近,才發(fā)覺是中了妖術(shù),而后天蓬也隨后趕來。解了金蟬子的定身術(shù),才發(fā)覺他已然忍耐著周身痛苦良久,精神已然不濟(jì)。天蓬當(dāng)時便已知曉那狐精定然得手,九靈續(xù)被盜,自己來晚了一步。玄悟不信小狐會做出這等事情,卻又對所發(fā)生的一切無可辯解。一怒之下,便出來追尋。此時他聽見小狐所說之語,猛然想到天蓬提及被一只三尾狐糾纏,才未曾及時趕來,而那只三尾狐,已經(jīng)被天蓬斬殺。玄悟?qū)π『鲋滦拇嬖箲?,此刻便是聲音平淡道:“那只三尾狐,被天蓬用了四道天雷擊殺,尸骨無存,魂飛魄散!”
小狐猛地一驚,心中痛處之感驟然強(qiáng)烈。雖然她知道翠姨生還無望,但是從玄悟口中得知,還是疼痛難當(dāng)。當(dāng)時的場景,即便是未曾親眼所見,小狐也能想的到翠姨都遭受了何種苦楚。天雷厲害,平常妖物只受一擊便如遭酷刑,痛不欲生。翠姨為了自己,忍受了四道天雷,定然是如身陷煉獄之中,要承受何種錐心刻骨之痛!若是要魂飛魄散,除非三尾盡斷,法力盡失,再打散內(nèi)丹。小狐手掌掐出了血,將喉間哽咽之聲混著甜腥生生吞下,咬牙切齒道:“天蓬,好一個天蓬元帥。終有一日,我要將翠姨所受的苦楚,全都加諸在他的身上??!”
玄悟說的平淡,心中卻是苦楚。小狐雖然受滅族之災(zāi),驟然失了雙親,雖然可憐,但身為一只妖物,為報仇偷盜天界之藥,還殺戮無數(shù),乃是犯下天條。他日若是相見,天蓬定然不會輕饒。玄悟神色黯然,語氣絲毫不帶情感,道:“元帥是替天行道,降妖除魔,卻是職責(zé)所在。”
小狐倏地抬眸,驚訝的看著這人的背影,只覺心中慢慢凝結(jié)出冰霜,而后一點(diǎn)一點(diǎn),驟然碎裂。
她不奢望能得到玄悟的原諒,本是她對不起金蟬子,偷了治傷靈藥,若是為此動手,她定然是不會還手回?fù)?。但是此刻‘替天行道,降妖除魔’一出口,小狐才知道,原是自己太過天真,她本就是狐精所化,哪怕是飛升仙界,亦是擺脫不了原有的卑微之感。她從來都未曾與這些天界之人站在一處,即便那日翠姨遇到的是金蟬子而非天蓬,也逃不了這個結(jié)局。
是啊,她怎會忘了,一只狐精,本來就是低賤卑微的存在,妖性難除,作惡多端。天界本來就是要將這些妖物除之滅之,難道金蟬子他們不就是為了斬殺妖物而下的凡來??尚λ谷粫掴g至此,還懷著對金蟬子的愧疚之心等著玄悟出手。豈料,他們早已將自己歸為‘妖魔’之類了。
小狐此刻揚(yáng)著嘴角冷冷的笑了笑,此刻她心中滴血,無一處不是痛苦,但是那笑容卻是如何都壓制不下,好似是如今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的情緒,就只剩下了這一個表情。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小狐笑著退后幾步,雖然離得玄悟只有幾步之遙,卻如同隔絕了千山萬水,再也不能觸及。
還記得那個黑夜,她埋首在對方的懷里,酣暢淋漓的痛哭一場,是那般的毫無顧忌,危機(jī)之時,都有金蟬子和玄悟護(hù)得自己周全。曾經(jīng)對他們依賴信任,卻全然不知,自始至終,她對于他們而言,只是一只妖物。
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可笑??!
小狐雙眸之中殺氣驟顯,衣擺飛揚(yáng),戾氣乍現(xiàn)。她抬手幻成利爪,狠狠地盯著那人,只消一爪下去,對方便登時變成碎片。
玄悟感到身后的殺意,而且越來越強(qiáng)烈。甚至能感知那兩道攝人心魄的目光,此刻是散發(fā)著何種嗜血的寒光。那強(qiáng)烈的氣場,已經(jīng)超出了自己的防御范圍,即便是動起手來,也不過是在做垂死掙扎罷了。
小狐此刻心中燃燒著仇恨的怒火,雖然未曾顯出原身,但是面目之上已然漸漸露出本相。那狐爪鋒利如刀,圍繞著青色的煞氣,她曾用這爪一下一下割開黃眸怪的皮肉,使其血流不止不能愈合,讓其飽嘗皮肉撕裂的痛苦。而此刻,她面對著玄悟,也要使出同樣的招數(shù)。小狐一步一步的走近,其實(shí)二人的距離已然很近,若是出手,對方也逃脫不開。那利爪慢慢接近玄悟的脖頸,只消在移近分毫,便會割破皮膚。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玄悟的聲音卻冷冷的響起,不聞喜怒,無力道:“無論何事,你也不應(yīng)那般對待金蟬子?!?p> 小狐猙獰狂笑,厲聲道:“難道要我眼見著仇人逍遙度日,卻不聞不問!”她的凄厲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中,“我只是個百年的狐精,法力低微。知道狐族被滅,哪里能佯裝不知!那黃眸怪卑鄙無恥,害我父母,恩將仇報。這殺父之仇滅族之恨,若是不能手刃仇人,有何顏面存活于世?。 ?p> 玄悟悲哀的閉上眼,忍著怒火,急聲道:“金蟬子收你入門下,若是有事,為何不與他商議。在與那蝎子精對戰(zhàn)之時,命懸一線尚愿護(hù)你周全,難道還不能換你一句實(shí)言?即便是不能與金蟬子言明,總還有我……”玄悟猛地住了聲,他用力的握緊雙手,想到那個夜晚,露出那般脆弱之態(tài)的小狐,躲在自己懷中,放肆的哭泣,原是心中隱藏著這樣大的秘密。若是那時她能如實(shí)告知,或許,就沒有了今日所釀下的不可挽回的禍?zhǔn)隆?p> 小狐笑意更盛,眼神狠厲,咬牙道:“要將所有事情說出?你們怎會理會一個狐精所說的事情。那天蓬本就對我諸多怨懟,恨不得將我打回原形。而你也總是多有冷眼嘲諷。難道我說了你們就會幫我奪回于林坡,斬殺黃眸怪,為我父母族人報仇嗎!!”她凄然一笑,慢慢收斂本相,收回手,滿是無盡悲涼?!疤炫顨⑽易迦?,他日我定會加倍討回!”
玄悟氣急,欲轉(zhuǎn)身拿下遮在眼前之物。誰料還未曾動作,便覺身體竟然不能動彈分毫。他心中一驚,感覺身后之人雙手緩慢的落在自己的雙臂之上,而后逐漸下滑,停留在手背之上。同時身周氣流涌動,掀起衣衫飄動,發(fā)絲飛揚(yáng)。而后他覺得手心一涼,竟是對方將自己的手掌輕易的掰開,放了東西。
“你和金蟬子與我有恩,而我并非是黃眸怪那種忘恩負(fù)義之人。今日你回去便告訴天蓬,總有一日,我會找他報翠姨之仇。當(dāng)然,若是他肯來,我也定然會迎戰(zhàn)!自此之后,我便是這于林坡的狐主,而我的名字,要天蓬好好記住?!毙『曇綦m冷,眼神卻是無奈與凄涼。她緩慢的傾斜前身,將嘴唇貼在玄悟耳側(cè),輕聲低緩道:“我,名曰,胡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