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別，大爺饒命?！币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爬了出來，原來是店小二。
蕭生智定睛一看，頓時哈哈大笑，道：“甚好，過來，陪我喝個兩杯?！贝藭r，他大仇得報，多年郁氣一朝而散，好不神清氣爽。外面正飛沙走石，暗無天日，風烈的很，直吹的門窗吱吱呀呀響個不停。
小二趕忙應(yīng)了聲，一溜煙的爬將起來。先跑去扶好了門窗，然后坐了下來對著蕭生智一陣恭維：“大爺您剛才真是英雄蓋世??！讓小人我好生佩服?！?p> 蕭生智滿面紅光，道：“國仇家恨不得不報，這惡賊死有余辜，只是死的太遲?！闭f著指了指案邊包裹起來的頭顱。“我尋了他有四個年頭，好不容易才知曉了他來回這一帶以經(jīng)商遮掩，真是天助我也！”說完，仰首就是一杯燒酒，酒已經(jīng)涼了，雖然烈，卻不暖人。這一杯又喝的太急，蕭生智不免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店小二忙道：“大爺，話可以再說，這酒我先替您熱一熱?！闭f罷畢恭畢敬的將酒壺端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只見店小二左手拿著酒壺，右手捧出一碟牛肉。諂笑道：“大爺，這可是牛肉。掌柜暗暗留的，我正好偷出來給您下酒?！?p> 蕭生智拍手道：“看來我真是好生福氣，這牛肉我可有幾年沒吃了。來，你也坐下，今日正好跟你說說這十多年來的往事，你姑且一聽，聽完了最好就忘?！毖粤T，夾了一塊牛肉扔進嘴里，嚼了嚼，立馬伸出大拇指道：“嗯，香！真香！這塞外的牛肉真是別有一番風味啊，和以前吃的還真不一樣。”
時光澎湃勝于潮水，倏忽之間放佛置換了空間，腦海的回憶也在眼前鮮活的跳動起來……
蕭生智父親早逝，他與蕭長鳴是同族，十歲便隨之參軍，戎馬了九個春秋。十六年前，宋夏紛爭正劇，自李元昊稱帝以來，雙方交手數(shù)次，宋軍鮮有勝績。蕭長鳴當時為范仲淹手下參將，鎮(zhèn)守邊關(guān)防備黨項。一次，蕭長鳴的巡邏隊俘虜了一個雜胡，此胡為了活命就投靠了蕭長鳴，他就是庫莫吉。由于其兇猛無比，戰(zhàn)場上屢立殊功，庫莫吉漸漸成了蕭長鳴的左膀右臂。盡管營中諸將都對重用庫莫吉心有疑慮，但蕭長鳴都好生勸慰，并以性命擔保。一次宴席上，酣醉的庫莫吉指天立誓，愿為大宋拋首死命，為蕭參將斷頭灑血，令當時的蕭生智也對他欽佩不已。
又過了兩載，某日探子來報，說營地十公里之外最近常有少量黨項騎兵出沒。蕭長鳴感覺事情有異，于是召集眾將商議對策。多數(shù)將領(lǐng)都言如今宋夏已休戰(zhàn)和寧，勿主動惹起爭端，現(xiàn)在為防偷襲，應(yīng)安城嚴守并以斥候偵查萬全。獨庫莫吉主張迎頭痛擊以決敵意，若龜縮不出，反昌敵焰，日后守邊之務(wù)將愈加維艱。
蕭長鳴一番思索后，道：“和則兩益，今朝廷正敕行變法，對于黨項人的虛實也不清楚，褊狹不易紛亂。我立馬修書一封上告京師，汝等在城內(nèi)各司其職，守備為本，切不要輕動冒進?！北妼⒔苑Q善，唯庫莫吉面帶怏怏，頗為不忿。
城內(nèi)三天無事，游離在城外的黨項人卻越來越多。
第四日深夜，蕭生智夜巡之后正欲安睡。突然聽得城內(nèi)殺聲四起，他慌忙趕出去，跑上城樓。只見西門外火光沖天，兵戈相交聲不絕于耳。西門守備正和黨項騎兵交戰(zhàn)，看形勢已然撐不住了，庫莫吉是西門的守備將領(lǐng)，此時卻未見蹤跡。他本想去稟報蕭長鳴，半路已聽得四面嘈亂砍殺聲轟耳而來。想是又破了幾處城門。蕭生智只急的面紅耳赤，涕淚四流，十月邊塞的夜分外冷，但他已顧不上這些。參將府外橫尸遍地，他立感不妙。跑進去卻只在一處廂房內(nèi)遠遠看見蕭長鳴中箭匍匐的身體，再定睛一看，庫莫吉正在旁邊舉劍罵道：“你個老賊從未把我放在心上，只把我當奴仆一般使喚，我?guī)炷@遭還是做回胡人。先砍了你腦袋，城一破，我又能有反正投誠之功，以后在大夏跟著沒藏將軍可就平步青云了，哈哈哈……”庫莫吉一陣大笑，言罷一劍結(jié)果了蕭長鳴的性命。
蕭生智一時驚的竟發(fā)不出聲音，待回神過來，他猛的抽刀翻身而上，終于怒罵出一句：“狗賊，老子他媽今天就和你同歸于盡！”
沒想黑暗中放出一支冷箭直直的射中了他的后背，一陣劇痛，眼前一黑，蕭生智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已被丟到了城外的亂墳崗，周圍密密麻麻都是宋兵的尸體。他背上一陣刺痛，反手一摸箭簇仍在，他使了些勁力折斷了外面的一節(jié)。只感渾身無力，頭疼腦脹。四望無人，蕭生智趕忙慢悠悠的往遠處踉蹌而去……
大約就這么走了一個多時辰，偶然抬頭才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一戶人家。隱約有裊裊炊煙直直而上，散落天際。他勉強提起一口氣，打起一點精神捱過去。
敲門，許久無人應(yīng)。
難道是一處荒棄的小屋，蕭生智不免心有無奈。舉目四看，皆是重重峻嶺，自己恐再難逃出去了。正欲離開，忽瞥見窗戶處似有人影，蕭生智留了個心，便停了會兒。只聽得細碎的腳步聲緩緩走近?！爸ㄑ健币宦?，木門被僵硬的拉開，卻沒有人出來，里面黑洞洞的一片。蕭生智生怕有詐，轉(zhuǎn)頭欲走，可是夕陽近落，自己身受重傷，再往下去恐難為濟。
想及此，便抱著豁出去的心態(tài)慢慢踱了進來，暗的伸手不見五指。他正欲喊話，頭上已吃了一記悶棍……
待再睜開眼，卻躺在了一張席子上。
一老漢扎著黨項發(fā)飾蹲在旁邊烤火，身邊擁著一個不過十歲的小孩。老漢看到蕭生智醒來，眼含怒氣，用黨項話問道：“你這賊人怎么跑來了這里？可是前夜從城內(nèi)逃出來的宋兵？！”
蕭生智自幼混跡宋夏邊關(guān)，頗通一些黨項話。但此時若不假虛詞，恐怕性命堪憂，于是須臾間勉強用黨項話答道：“老漢誤會了！我是黨項人，家在銀州，以販馬為業(yè)?！?p> 老人見他黨項話流利，放心了大半，但仍舊狐疑道：“那怎么跑來了邊關(guān)，還受了這箭傷。”
蕭生智思緒一轉(zhuǎn)，悄然道：“其實……我還在宋國內(nèi)為細作，前日……前日為了前來傳報消息。不想正遇涇武城內(nèi)混戰(zhàn)，被流矢所傷。醒來已在城外，不知現(xiàn)在何處，城內(nèi)情況如何？老漢可否告知一二?！?p> 老人聽完，臉上頗為釋然，笑道：“原來是這般，我本以為你是宋兵，所以無意打暈了你，你可不要在意。我三個兒子都在軍中，今日聽聞昨夜城中有內(nèi)應(yīng)相助打開了城門，聯(lián)合城內(nèi)族人里應(yīng)外合，早已攻破了?！?p> 蕭生智心中一陣絞痛，強忍著眼淚，笑道：“沒想到竟來的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