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釘刑
小會議的結(jié)果如何,只有這些宗派知道,不過從散會后眾人的神色來看,顯然已有了收獲,各自都打著算盤,而卿玲宗的人表現(xiàn)的卻很微妙,掌門尚還能端著平靜的神情,旁的人卻各個面色古怪,臉上殘留著迷茫和驚訝的痕跡。
——當(dāng)然,深知內(nèi)情的溫婷茹和已有猜測的翎羽除外。
在小會議結(jié)束后的第三天,鶴武門的廣場上,對著天下正道召開的大會正式開始。召開人鶴武門上來按例講解會議宗旨,定下基調(diào),后面則是個人踴躍發(fā)言,力求就算不被采納也要出彩被記住,大家議論紛紛,氣氛十分的活躍。
“吵死了……”翎羽抱怨了一句,一扭頭,頓時無語——溫婷茹正慢條斯理地拿出兩個棉花塞在了耳朵里。
準(zhǔn)備得可真周全……
即將到午時時,一名素衣女子跳上了臺,其身法與鶴武門頗為相似,有些人已叫出了這個近來勢頭頗足的新興門派的名字:“是羨云宗!”
卿玲宗這邊一陣騷動,有的人轉(zhuǎn)頭看了看溫婷茹,她卻神色自若,唇邊含笑地望著臺上。
“諸位道友,我乃羨云宗素瓷,今日應(yīng)鶴武門之召集前來,得以見到天下英才風(fēng)姿,榮幸之至?!彼卮捎兄魇莸哪?,這讓她看起來頗為冷硬,她吐字清楚,語氣有力地繼續(xù)道,“我聞諸君之高論,受益匪淺,亦認為其中有不少可取之策,只是……”
眾人靜了靜,聽她怎么只是。只聽她話鋒一轉(zhuǎn),裹挾著凌厲,目光轉(zhuǎn)向了卿玲宗的方向:“攘外必先安內(nèi),我們在此商討如何對付魔教商討得如此熱烈,但若有人轉(zhuǎn)頭就告訴了魔教,豈不是一場笑話?!”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紛紛朝那里望去,有的在遠處、在對面看不到的,還御劍而起,飛到天上去看素瓷所指的對象,仿佛看到個面相就能看出那人內(nèi)奸的本性一般。
饒是在素瓷上臺時已經(jīng)料到,卿玲宗的人臉色還是很不好看。他們性格隨波逐流,又沒什么威脅性,素來都過的很平和安詳,什么時候見過這種成千上萬人一齊盯著的大陣仗?說實話,這幾個月他們過的比以往十年加起來還新鮮刺激。
“或許有些道友已經(jīng)知道此事,在三個月前的鹿鳴港中,邪君于藍海集齊魂魄,殺傷正道門派無數(shù),而他之所以出現(xiàn)在那里,之所以能夠順利集齊魂魄,之所以我等今日會在此相聚,皆因卿玲宗掌門大弟子溫婷茹!”
嘩……
大家炸開了鍋。東南地區(qū)的人自然都已知曉此事,而大部分別的地方的人并清楚此中細節(jié),聞言大吃一驚——竟還有正道人士助力魔教,簡直是駭人聽聞!
他們的表情變得戒懼起來。
就在眾人全看向這里,口中議論紛紛時,溫婷茹緩緩站了起來。
夏生尚還在驚訝,但在見到溫婷茹竟站起來時,心中還是掠過一絲古怪。
這個時候,由掌門出來說話不是更好,為何要主動站出來當(dāng)靶子……
“素瓷道長此言可笑!”
溫婷茹先用簡短有力的一句話,定下了基調(diào)。
“道長也說了,邪君在三個月前集齊魂魄,在此之前,絲毫沒有覺醒的前兆,請道長指教,我要如何與魔教勾結(jié)?”
“還不承認!”素瓷冷笑一聲,道,“那好,我問你,是否是你將邪君從崇陽街頭撿回卿玲宗?”
“是,只是……”
素瓷打斷她:“是否是你講他安排在外院,指導(dǎo)他修行?”
“是,可……”
素瓷連連逼問:“是否是你帶他前往藍海的!”
“彼時……”
“我只問你,是還是不是!”素瓷尖聲道。
數(shù)千人一片寂靜。在短暫的沉默過后,秀婉的少女蒼白著臉,輕輕地說道:“是。”
頓時,剛剛還安靜得針落可聞的廣場上爆發(fā)了巨大的嗡嗡聲,所有人都驚訝得快瘋了,交頭接耳,鶴武門的人幾次維持秩序,都無法讓他們安靜下來。
素瓷勾起了唇角,露出了勝利的微笑。瞧,我說過,定會討回公道的!
接下來的時間對于整個卿玲宗的人來說,都是一場噩夢。
所有人都開始圍攻他們,弟子們試圖站起來和他們理論,然而得到的卻是近乎蠻橫的碾壓,他們就如同在狂風(fēng)暴雨之中的小舟,那么輕易地就被傾覆、撕裂,沒有人聽他們說話,到最后,連他們開口都似成為了罪過,一聲高過一聲的責(zé)罵抨擊之中,他們茫然而脆弱地呆立著,為怒火形成的風(fēng)暴而恐懼,為自己的渺小無力而悲傷。
為什么呢?
沒有人聽我們講話。
為什么呢?
沒有人站在我們身邊。
為什么呢?
明明用著同樣的語言,卻什么也傳遞不出去。
說話是罪惡的嗎?解釋是錯誤的嗎?若他們不是卿玲宗,而是鶴武門,他們還會被如此抨擊嗎?
多年以后,他們不記得具體的情形,只記得那些委屈,只記得那些憤懣,只記得那些無力,只記得——溫師姐纖弱卻挺直的背脊。
這段經(jīng)歷或許成為了卿玲宗日后在翎羽帶領(lǐng)下走向東南大派地位的j心理基礎(chǔ),然而這也只是后話,在現(xiàn)在,他們毫無話語權(quán),只能流著眼淚,得到了溫師姐的處罰。
——釘刑。
所謂釘刑,既不存在于官府,亦不是修真門派普遍流行的刑罰,這是鶴武門用來對付犯了叛門、通敵、嚴(yán)重盜竊等罪的弟子的門規(guī),本來根本用不到溫婷茹身上,只不過此時群情激憤,輿情涌動下,程序正義什么的當(dāng)然就不存在了,就地取材,直接把鶴武門的刑罰借過來就用。
沈鶴手指微微攥緊紙扇,臉色不好看地道:“這也太過了……”
刑罰過程聽名字就知道十分痛苦,人要綁在一根柱子上,雙手張開,陷入鶴武門用秘法所施的幻覺當(dāng)中,承受三日被三寸長的鐵釘穿身而過的刑罰。
唯一人道的是,你身上不會留下任何傷痕,只有痛感是真實的。
在鶴武門的歷史上,也不是沒有誤以為自己已經(jīng)疼死了而真的腦死亡,或者被折磨得發(fā)瘋的情形。人們還會因為不自覺地在幻境里掙扎扭動、催動靈力,而力竭,刑罰過后便會靈力殘缺甚至消失,可以說是十分的殘酷。
“何至于此?!”他不掩憤懣地道,一雙黑長的眉皺起。
沈鶴是親眼見到過邪君在成為邪君之前,落魄狼狽的陳佑的樣子的,他也是親眼見到溫婷茹對陳佑的呵護溫柔、悉心照顧的,是以就算他本人不喜溫婷茹,也無法做到就此事對溫婷茹暴言相向。
“噤聲。”魏徵平靜地望著前方,輕聲說道。
“可……”
“就算你是師父的孩子,也當(dāng)知道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蔽横绲卣f道。
鶴武門,沈鶴。
鶴之一字,就像是枷鎖,從出生起就把責(zé)任拷在了他身上。
沈鶴倏地閉上了嘴,半晌,他把捏的變形的紙扇扔到了一邊,單手捂住臉,苦澀地說道:“我厭惡這樣的……”
魏徵不語。
雖說沈鶴嘴毒,又總是聰明的跟什么也瞞不過他似的,但他清楚,這孩子比誰都要單純心軟。
他的視線落在了遠處那個少女身上。她是那樣的明眸皓齒、笑靨溫柔,單看外表,似是承受不了任何風(fēng)雨,然而他知道她的不一樣,知道她有多與眾不同,知道在那層皮囊下面,住著怎樣冷靜聰慧的人。面對著尋常人無法承受的這一切,她卻把腰桿挺得筆直,看起來比誰都要堅強、也比誰都要耀眼。
她很矛盾。
——他想去探索。
她很堅強。
——他卻想要去保護。
她……很迷人。
——可他好像知道的太晚了。
因為他也有他該保護的人們。
他忽而伸手,狠狠揉了揉沈鶴的腦袋,在他驚愕的目光中,他郁郁吐出一口氣:“你們啊……總這么心軟,若沒有我在旁邊看著,小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p> 沈鶴眼眶還微微紅著,聞言卻笑了:“你是我們的師兄,你不看著我們,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