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山雨欲來

　　夜雨沖洗著黑暗，隱隱有雷鳴滾動，壓得很低，就像是在頭皮上滾過一般。

　　林菀握著茶杯，瞥了翎羽一眼，淡淡說道：“夏生他們逃脫禁閉室，是一錯；帶人闖議事堂，驚擾會議，是二錯；多次頂撞違抗師長，是三錯?！彼朴骑嬃艘豢诓杷?，閉目細(xì)品，停了一會兒才道，“有錯就罰，這是應(yīng)當(dāng)?shù)?，至于我，從頭到尾都是順從師長，毫無反抗，何來懲罰？”

　　翎羽嗤地一聲笑了。

　　“是，你是沒有反抗——從表面上來看?？赡闵⒉贾{言，騙夏家兄妹跑出去……”

　　“那是師姐所為?！?p>　　“還讓他們集結(jié)了一批人闖議事堂……”

　　“那時我尚在昏迷?！?p>　　翎羽忍不住磨牙：“那一起跪下來說要陪你廢修為的人，總是你安排的吧？別告訴我這種事情你敢假手于人，更何況你身邊除了我以外根本沒有能做這種陰私事情的人！”

　　哪兒來的那么多深情厚誼，陪著求求情已仁至義盡，還陪你廢修為？萬一掌門真的一個辣手摧花下去，他們這輩子就被毀了！

　　照她估計，除了和溫婷茹感情最深的夏生夏雨以外，只有那么一兩個是真心實(shí)意愿意跟著她的，再加上幾個溫婷茹塞進(jìn)去的托，氣氛一炒起來，其余的人也只好硬著頭皮跪下去了——人活一張皮，若此時臨陣脫逃，他們還要臉不要了？

　　溫婷茹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說道：“不過是幫了一些小忙而已，因母重病而挪用卿玲宗財產(chǎn)之類的事情，實(shí)在是其情可憫，本來不過是舉手之勞，誰料他們竟如此盛情相報，我也是未曾料到?！?p>　　“其中不乏威逼利誘吧？”翎羽刺道。

　　溫婷茹笑而不語，看了看她，忽然說道：“你讓人混進(jìn)去，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翎羽臉色微變。

　　一句話，抹去平和，如劍出鞘，鋒芒畢露。

　　又是這樣……她感覺到了一陣宛如冰涼的刀擱在了脊梁骨般的戰(zhàn)栗，她為此恐懼，也為此興奮，眼中浮現(xiàn)出好戰(zhàn)之意。

　　“自然是為了在關(guān)鍵時刻幫你一把了?！濒嵊鸱卵劢蓿瑧袘械?，“本以為你沒法控制住局面，沒想到還是我小看了你，我的以防萬一都落了空?！?p>　　“是嗎？”林菀似笑非笑，食指猛地一敲桌案，眼神轉(zhuǎn)為漠然冷銳，倏地讓人心驚，“也或許，他們的任務(wù)是在我看起來要失敗的時候，跳出來說，都是我指使他們來請愿的？”

　　“這對我有何好處？”翎羽不屑道，“我既跟著你走，便不會再出爾反爾，你何須防我如防賊，好心被當(dāng)做驢肝肺，實(shí)在讓人心寒?！?p>　　“哈，”林菀被逗笑了，輕輕鼓掌，說道，“心寒？師姐還是別再惹我發(fā)笑了。說到好處么……”她故作思考，沉吟著，黑眸中卻帶著幾分嘲弄，“我此次把事情鬧得如此大，若師父真的決定舍棄我，那么她同時舍棄的也是卿玲宗的民心。本就勢力相差不大，此事一出，羽霧師叔逼我?guī)煾竿宋豁樌沓烧?，你也會成為下一任掌門的最佳人選，這是否算是好處？”

　　心思被戳破，翎羽也不著惱，略一盤算，便了然，語氣頗為幸災(zāi)樂禍：“你就是借此逼迫掌門師叔讓步的？”

　　林菀頷首，淡然道：“她不得不讓，若讓，她得到的是一個實(shí)力倒退卻更加忠心的卿玲宗，若不讓，她將一無所有，這不是個難做的決定。”

　　作為一個掌門，她所做出的得罪正道的決定無疑是愚蠢的。

　　以卿玲宗的立場來說，當(dāng)時最好的做法就是立刻把她斬立決，干脆利落地廢掉她的修為，再把那群嚷嚷著的弟子抓起來關(guān)押，等到事情過去以后再放出來，風(fēng)波已去，誰還會再為她鬧事？

　　然而掌門在作為一個掌門之前，她首先是一個人。

　　是人，就會有各種各樣的考慮。

　　最終，她只能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盡管這會傷害到卿玲宗整體的利益。

　　“你算是把人琢磨透了?！濒嵊饑@了一聲，懶散地往后靠在了靠枕上，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指尖隨手撥弄著茶蓋玩，“那掌門師叔把你叫過去，你又是怎么給的交代？”

　　誰料溫婷茹此時眼睛一眨，笑道：“總是你考驗(yàn)我，這回輪到我來吊個胃口吧。比起這個，我估計我能待在卿玲宗的日子不多了，你來幫我把賬目和人事理一下，卿玲宗不能再繼續(xù)這樣下去了。”

　　翎羽皺著眉頭，一臉嫌麻煩的樣子：“我不要，好麻煩?！?p>　　溫婷茹淡定地說道：“那你這屋里的銀碳減半，香料降等，伙食回到原來的水準(zhǔn)……”

　　“等等，我做，你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翎羽沒有絲毫掙扎地迅速妥協(xié)了。

　　……反正她就是驕奢淫逸軟骨頭，一腳邁進(jìn)奢侈里就拔不出腿來，怎樣！

　　“很好?！睖劓萌阄⑿ζ鹕恚耙挂焉?，來日我會拿著具體事項(xiàng)和師姐相商的，請不吝賜教。另外，對關(guān)在禁閉室里的孩子們，還請師姐多加照拂?！?p>　　“知道了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吧？”翎羽趴在桌案上，不想看到她，擺手走人。

　　溫婷茹禮儀周到地告辭，果然轉(zhuǎn)身離開了。

　　翎羽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趴著，張開靈力，細(xì)聽她的腳步。

　　“朝里……是去看夏生他們了么？”翎羽喃喃自語，望著頭頂?shù)哪纠?，眉頭擰起，“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她故意沒去提醒她，就是想看看她會不會出錯，但她真的每一步都做了該做的事情，這就讓人想不服氣也難了。

　　“吊我胃口？不信我才對吧。”她哼笑了一聲，懶懶地想，“罷了，這也無妨，反正她想的也沒錯?！?p>　　制得住她，那就用，制不住她，那就活該被算計。

　　翎羽與林菀的關(guān)系，就是如此的簡單，而又危險。

　　***

　　邪君復(fù)活引發(fā)的騷亂，史稱“鹿鳴港風(fēng)波”。

　　此后兩個月，外界發(fā)生了數(shù)件大事。

　　首先，魔教方面正式宣布以碧劍宗之名洗刷數(shù)十年來的冤屈，鹿鳴港風(fēng)波過后一直不知為何沒有出現(xiàn)的異瞳邪君在此時重歸宗主之位，而原宗主燕珩未再出現(xiàn)在人前，原因不明。

　　有人說是被邪君宰了血祭，有人說靈被抽出來使了只是大家都看不見，還有的說燕珩正好符合邪君的口味直接被捆綁play了，謠言不知真假。

　　其次，西南有十幾個大小門派緊跟著宣布為了捍衛(wèi)碧劍宗生存的權(quán)利、為了反抗鶴武門長期以來的霸權(quán)，將聚集在碧劍宗門下，歃血為盟，劍指鶴武門。

　　哦，聽說有不少人把自家漂亮優(yōu)秀的女修煉者送到碧劍宗作為“見證人”，謠言不知真假。

　　鶴武門聽到消息之后，立刻給出回應(yīng)，表示不會屈服于邪魔外道，將會盡己所能，斬妖除魔，匡扶正義，若能為萬民除害，縱萬死又何惜！同時發(fā)出召集令，即日起至一個月內(nèi)，鶴武門將召集同道共謀滅魔大計，此令不問出身，不問門派，只求志同道合之士，一起砥礪前進(jìn)，還世間一片玉宇澄清。

　　此令一出，剎那風(fēng)起云涌，天下豪杰皆朝鶴武門涌去，仁人義士義不容辭，在巨大的浪濤中，臨川宗和寶象門幾乎是立刻便宣布率治下同道之士加入，終于，史無前例的正道之盟即將成型，天下充斥著劍拔弩張、風(fēng)卷云涌的氣氛。

　　江水滔滔，濁浪滔天，身在江湖，無人可避。

　　而加快了這一進(jìn)程的始作俑者，值此風(fēng)云際會之際，她……呃，她打了個哈欠。

　　“啪！”

　　厚厚一疊卷紙砸在了她面前，林菀惺忪著眼睛抬眸望了一眼，化身為惡鬼的翎羽在惡狠狠地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來，語氣兇狠。

　　“既然是你把我拖過來做這種雜事的，就不要給我偷懶了，今晚不把這個該死的窮鬼回收計劃寫出個章程來你就別想回去睡覺！”

　　林菀：“……”

　　雖然現(xiàn)在說有點(diǎn)晚，不過……她是不是找錯了合作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