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張家的馬車愈走愈遠,我隨著法海雙雙返回何府。眼下我雖然名義上身為府里一個專職養(yǎng)猴的下人,可是現(xiàn)如今的待遇可謂是水漲船高,直上青云九霄。
先是珍珠帶著一大幫子小丫鬟自發(fā)守在門口興高采烈的歡迎我平安歸來。臨安這邊自古有個不成文的風俗,若是有誰從大牢中被放出來,那么家人需要拿柚子葉沾著甘露水凈身,用以祛除晦氣。所以小丫鬟們?nèi)巳硕家皇侄酥鴤€白凈的瓷碗,一手拿著柚子葉沖我灑水。
我非常懷疑她們其實就是想借機潑水玩。
法海這貨第一時間棄我于不顧,腳步蹭蹭的躲閃開來。
我原本站在他身后,低著頭沒有注意到浩大的歡迎隊伍,故而沒來得及提前提防,立時便被小丫鬟們團團圍住。水霧迷蒙之中也辨認不清方向,只覺得前后左右都是少女的酥胸,悶得我差點背過氣去。
好不容易尋了條縫隙,從地上非常狼狽的爬出重圍,就被親愛的珍珠姐一大盆水兜頭澆下來,淋了個正經(jīng)八百的透心涼。
作為一條蛇,我居然非常丟臉的嗆水了。這要是傳回青城山,可還得了?我不要面子的呀?
我咬著牙,捏著拳頭,恨不得立刻送她上西天。
結(jié)果這討厭女人居然沖我調(diào)皮的眨了眨眼,低聲說:“你這小子此次坐牢我才知道,府里居然有不少丫鬟暗地里傾心于你。為了你的事情擔憂的不得了。姐姐我今日把她們?nèi)冀o帶過來了。你趕緊仔細看一看,要是看上誰了就給我悄悄比個手勢,我讓她伺候你沐浴更衣,讓你這臭小子也好好過一把當老爺?shù)陌a?!?p> 合著把我澆成這副模樣,我還得感謝你替我操心終身大事了?
看我不說話,她又語重心長的說:“不是姐姐說你,那張家雖然有錢,可你們同為男子,張少爺……終究不是個良配??!”說完這句,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如今青青沉冤得雪,按習俗需要沐浴更衣,柴房可燒好水了?”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回答道:“珍珠姐,已經(jīng)都準備好了?!本o接著,那個小丫鬟俏臉微紅的送了個秋波過來:“香玉不才,想伺候青青公子沐浴。”
青青……公子?
伺候……沐浴?
我腳下一滑,陡然一個激靈。
猛然又有許多聲音響起來:“秋云也想伺候青青公子沐浴。”
“蟬兒也想。”
“你們這些賤蹄子,就是看青青公子長得好,一個個的都不安好心。”
“你還不是一樣?!?p> ……
七嘴八舌之間,突然一個聲音大喊道:“你們這群賤女人,快放開奴家相公!”
呃,殷殷這家伙中氣十足,想必身上的傷應該都養(yǎng)的差不多了??磥砗胃拇蠓虍斦嬗袃砂阉⒆?。
只見她拎著裙子從遠處飛奔而來,雙手并用的把那群小丫鬟一個個撥開,費力擠到我身邊,然后張開雙臂緊緊抱過來,充滿驕傲的掃視了一圈,還趁機踮起腳來在我臉上“?!钡暮莺萦H了一口,用以宣示主權(quán)。
這群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鬟們?nèi)伎瓷盗恕?p> 珍珠站在最前面,臉上變幻莫測,心里面不知道又胡思亂想到了哪里。
唉,殷殷和晚晴自從受傷以來,一直名不正言不順的住在何府。何清玄也并沒有因為她們出身青樓而有所怠慢,都是用貴客的規(guī)格招待她倆,早已引起了不少背地里的猜疑。
如今,未來何府主母的大熱人選居然如此堂而皇之的紅杏出墻,喊一個下人“相公”。
這究竟是一出多么精彩的折子戲。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陳師爺便快步走了過來:“主人已在湖心亭設好宴席,為青青你接風洗塵。也請殷殷姑娘一并過去?!?p> 嚯!這該不會是專門給奸夫淫婦準備的鴻門宴吧!
圍觀的眾人愈發(fā)瞪大了眼睛。
我看了看身上濕噠噠的樣子,苦笑道:“我先回屋換身衣服,馬上就過去?!庇峙ゎ^對殷殷說:“乖,你先去吧,我會盡快趕過去的?!?p> 殷殷看了一眼陳師爺,非常委屈的點了點頭,跟著走了。
看她如此聽我的話,這下子算是徹底坐實了我倆之間的“奸情”。
我也來不及解釋,快步回屋換了身衣服,胡亂擦了擦頭發(fā),就往湖心亭那邊走。半道上剛好碰見黑衣無塵子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發(fā)呆。
我走過去,卻看他面前依次擺放著幾樣東西:一個木頭削成的簪子,一個紅艷艷的香囊,和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
也不知這老家伙又在賣什么關子,我故意走到他身后,猛然大喊道:“前輩好!”
他被狠狠嚇了一跳,連忙把東西往懷里面一收,抬起頭看到是我,這才松了口氣,怒道:“你這小青蛇,一驚一乍,委實可惡的很!一點也不懂得體恤老人家!”
我看他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不由得笑道:“明明是你想的太入神了,連有人走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前輩,憑你老人家的功力,不應該??!”
老頭兒氣洶洶的瞪我一眼:“你懂什么?!”
他想了想,又說:“對了,你這小子雖然身為男子,不過長得一臉妖孽相,陰氣極重,看起來娘兒們的很。不如你來幫老夫參詳參詳,一般小姑娘們會喜歡什么東西?”
前輩就是前輩,短短幾句話讓我恨不得當場捅他好幾刀。
可是聽到最后一句,我卻一下子樂了起來:“怎么?要送晚晴?”
他被說中心事,連忙氣急敗壞的說:“休要胡說八道,老夫怎么會,怎么會給那個愛哭的討厭鬼送東西。老夫這是要,這是要……”
他“這是要”了半天,還是沒想好該說什么借口,于是干脆傲嬌的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看起來,他這是聽進去昨晚的話,準備想辦法修復父女關系了。雖然嘴上不肯承認,動作倒是很誠實的嘛!
晚晴若是知道,總是會欣慰一點的吧!
雖然過去的記憶全失,但是畢竟未來還有無限的時間和機會,他們可以在一起創(chuàng)造更多的美好記憶。
我想到這里,也不由得替她高興起來。
開開心心的繼續(xù)往前走,卻看到我那街頭一通謊話胡亂認回來的便宜師父——白衣無塵子正赤著雙足站在小池塘里面興致勃勃的抓魚。
我正準備給他老人家打聲招呼,他卻連忙比了個“噓”的手勢,讓我小點兒聲。
我看他自個兒玩得正高興,準備轉(zhuǎn)身低調(diào)離開。他卻突然把我叫?。骸皩α?!你不是小青蛇嗎?既然都是水里面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不如你給這些魚兒說說好話,讓它們都聽話點兒。”
我探頭瞅了一眼池塘里那些色彩斑斕的錦鯉。這些魚兒一看就是何府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觀賞魚,壓根不是用來吃的,結(jié)果被這老頑童一通禍禍,都只剩下半條命了。不由得搖頭苦笑道:“師父,你就給它們留點兒活路吧。這種魚兒就算抓上來也沒幾口肉,不如讓廚房中午給您做正宗的西湖醋魚?!?p> 白衣無塵子低頭看了一眼被驚嚇的橫沖直闖的魚兒們,冷靜的評估了一下自己的抓魚能力,非常遺憾地爬了上來,戀戀不舍的回頭張望了半晌,說:“徒兒說的在理,反正抓上來也不能吃。”他的眼光不經(jīng)意間掃到我腳邊的明心,突然間眼睛亮了起來:“既然魚兒們都不聽話,不如你這小猴兒來陪我玩?”
明心大驚之下全身的毛都一起炸開來,連忙往我的褲腿后面躲。
我苦笑一下,說:“我這小猴兒膽小又怕生,您可別嚇唬他了。還是隨徒兒一起去湖心亭用餐吧!”
無塵子撇撇嘴:“老夫才不去呢。我今日瞧著屋后面的樹上似乎有窩鳥蛋,我爬上去瞅瞅。”說罷不等我再說什么,徑直轉(zhuǎn)身離去——這點倒是和黑衣無塵子很像。
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間有一個非常奇怪的想法: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兩個無塵子也許會越來越不一樣。
白衣無塵子在毫無記憶的情況下被我一通忽悠,稀里糊涂的收了我做徒弟,所以即便那本《降妖錄》里提都沒提過我,他如今見了我依然很是親切。
而黑衣無塵子在毫無記憶的情況下首先見到的人是張明月,其次才是我們幾人,所以對我們的講述始終都抱著一絲懷疑和慎重的態(tài)度。
另一方面,黑衣無塵子看到小銀鎖的時候,會心口疼,所以他會想辦法修復與晚晴之間的關系。即使他什么也不記得了,依然還是打算認真對待這個從天而降的干女兒。
可是白衣無塵子明顯沒這么多的想法和感受,簡單了許多,整日里不是在吃吃喝喝,就是在院子里面瞎溜達。何府的下人們都曾經(jīng)親眼目睹過無塵子在摘星閣那邊的死狀,所以見到他都很是驚恐害怕。
為了解決這一難題,免得人多口雜,越傳越亂,法海干脆讓他繼續(xù)沿用“無為子”的名號,然后騙人家說他們是一模一樣的三胞胎,這次來是要為兄報仇云云。整個故事凄婉哀傷又慷慨悲壯,說的我都差點信以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