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才眼里,佟珍這幾日變了一個人似的。特別是在他穿上由軍裝、各色獸皮拼湊的祭祀服后,就從之前的什么都感到好奇的愣頭青,變成一切皆為過眼云煙一樣的世外高人一般。
劉才信道教。由于道家的驅(qū)鬼捉邪與薩滿教驅(qū)鬼捉邪的方式大同小異,而佟珍又變得有些異常,再加上張輔之前說過“未知世界遠大于已知世界,對自己不懂的東西最好保持敬畏”……對張輔這話,劉才一直認(rèn)為極對。所以他對佟珍變得言聽計從起來。
而且跟著劉才一起與佟珍準(zhǔn)備祭祀事宜的弟兄也是如此,他們臉上的那虔誠就是最好的證明。
按出蘭鴉渾嘎思哈恩都力(狠猾鷹神)是佟珍部落的至高神。雖說“狠猾鷹神”主殺伐,其使者應(yīng)該是將要處于漫天血海中的無敵戰(zhàn)神,而佟珍也沒覺得張輔好殺。但佟珍還是認(rèn)定圖騰認(rèn)主是出于鷹神的意旨。
是的,佟珍是想通過鷹神祭來得到軍功,但他絲毫沒有褻瀆鷹神的意思,反而他做這些準(zhǔn)備時一直有著神圣感。佟珍所想的只是如同他父親那樣,通過祭祀這工作來使自己獲得相應(yīng)地位。
清晨,佟珍將的九根松雞羽毛插在營前大樹上后,劉才就見到苦夷人紛紛跪倒在樹下拜個不停。
雖說語言不通,但在苦夷人跪拜一段時間,一大早趕過來的金州衛(wèi)里面的建州女真軍士也自動加入到跪拜行列中去了。再過一段時間,也許是被群體女真人的這份虔誠而感染,也許是漢人一直有著見到廟觀就拜的習(xí)慣,漢人軍士看向了剛走過來的張輔與林千戶。
見兩人點頭同意,漢軍與蒙軍也忙不迭加入跪拜行列……
就連一直看著的張輔心中都有些加入其中,他明白這種大規(guī)模的群體效應(yīng)很容易讓在場之人皆產(chǎn)生一種仿而效之的群體心理。
這時已在營門口的佟珍邊唱邊跳地用通古斯語吟唱起來,后來張輔才知道佟珍唱得是:北斗七星在上,于七星神光請我鷹神降臨。我是奉上天意旨而身披陽光的天神之子,展翅蔽日月而乘風(fēng)來此。天地也為我的降臨而顫動!我翱翔于天地九圈、再長嘯九聲,以喝退此間神鬼。我是萬鷹之神!我來了”。
佟珍剛剛唱完,張輔肩上的海東青忽然騰空而起,飛上營前的大樹樹枝上。來不及阻止的張輔看著沐浴在清晨第一道陽光下的海東青,心中暗道不妙。哪里料到,跪拜在地的女真人不僅沒有在意,反而不約而同地向沐浴在陽光中的海東青,一臉莊重地磕起頭來。
佟珍見海東青飛上了神樹,則繼續(xù)用通古斯語吟唱道:“鷹神,您能御風(fēng)而翱翔于無盡深淵之上;您的目光能穿透密林看到惡鬼設(shè)置的陷阱。您正向我們展翅而來!您是我們所向披靡的永世神主”!
就在張輔想起今天早上海東青還沒吃東西時,海東青‘唰’地一聲從樹枝上飛回張輔肩上。見女真人都看向自己,張輔稍微有些愣神。
劉才見此,想起之前佟珍說要讓張輔用弓射九頭黑野豬。他并拿著硬弓與箭矢遞給張輔。張輔見劉才拿著弓箭遞給自己,才回過神。
隨著張輔九連射,女真人發(fā)現(xiàn)箭箭皆中被繩索吊起且固定的野豬脖腔后,皆圍著有些懵懂的張輔又唱又跳起來。
在接下來與眾人一起吃烤野豬肉時,經(jīng)佟珍的翻譯張輔從苦夷人口中得知每年十月份之前欽察汗國都會由北面登陸在此島搶掠。張輔聽此,頓時就哈哈大笑起來,他道:“真是天助我也。這下連首級功(明朝按人頭來算的一種軍功)也齊了”。
九月二十八日,天晴,微風(fēng)。
二十艘戰(zhàn)艦搭著二千名欽察汗國的士兵在苦夷島北面登陸。
在岸邊集結(jié)后,一臉絡(luò)腮胡子且有著碧眼的萬夫長對他兩個千夫長用嘰里咕嚕的語言說道:“半個小時后就進入苦夷島腹地,這地方再過半個月,海面就會要結(jié)冰”。
一個精瘦且皮膚雪白的千夫長道:“萬夫長閣下,此次進入腹地是不是留些人手守衛(wèi)船只”?另外一個有著酒糟鼻的千夫長急忙道:“要留可以,你讓你的部下留下。上次我留在這的部下,就沒有分得野人部落中的金子與貂皮”。
萬戶長見他兩個千夫長不再說話,在想到這島上的野人沒什么戰(zhàn)斗力,他又考慮了會,命道:“那你們就每人都留下50人來守船,反正這些野人都是是一盤散沙地各自為戰(zhàn)”。
見萬夫長如此說,兩位千夫長連忙應(yīng)諾。
向來謹(jǐn)慎的萬夫長接著又讓十名精明的斥候兵去看看周遭有沒有大隊人馬集合的跡象,他聽說大汗汗國(元帝國)已被大明汗國擊退回蒙古,他有些擔(dān)心大明汗國會派兵于此。
在這兩個千夫長各挑五十個倒霉蛋看守船只后,這些倒霉蛋隨小船回戰(zhàn)艦之刻,由于剩下的不少士兵在附近就地方便起來,空氣中彌漫的屎尿味讓這位萬夫長感到一陣膩心。
半個小時后,見到斥候們紛紛回報周遭并沒有大量人員集結(jié)的痕跡,只有十多人留下的痕跡,已經(jīng)有些難以忍受的臭味的萬夫長即下令:“斥候在前,全軍向腹地出發(fā)”。
在萬夫長的概念中,苦夷島在他們幾次測量下來,他知道其有著將近8萬平方公里。不過幾次狩獵(搶掠)下來,他算出若由北部急行軍的話,三天即可到達有著金礦的野人處。他無法確定這些野人為什么也喜歡金子,或許他們只是喜歡金光閃閃的物品吧?
他對野人這種喜歡金子的習(xí)慣很是喜歡。他每次搶掠后,第二年再來的時候他還能找到不少數(shù)量的金子。所以他一直避免去過度殺戮這些野人,誰不喜歡這種免費的礦工呢?
想到這,萬夫長情不自禁地催促全軍再次加速前進。
急行軍兩天,萬夫長四次分別聽到來報的斥候說與過往一樣,還是有幾批野人在不斷地窺測他們。萬夫長問斥候這些野人是不是同一批人。雖然這些斥候分不清楚這些野人的臉,但他們看得出這些野人的服飾卻是每此都有不同,他們并告訴萬夫長不是。
看來只是自己路過這些各自為戰(zhàn)的野人領(lǐng)地,而引起他們的窺探,不過萬夫長對沒有黃金的野人部落向來就沒有興趣,他很快就將這個問題拋擲腦后。但是他這兩天晚上扎營時,還是保持著極大警惕,防患于未然是他能成為萬夫長的原因之一。
第三天下午,萬夫長帶著兵士再次來到兩邊都是樹林的開闊地時,那種每次經(jīng)過此處的的不安再次在他心中生起。就在他越來不安之時,看到林中的鳥飛起。他正欲命撤退,卻又見一只雄鷹在空中獵殺飛鳥。
猶豫了一陣,對黃金的欲望還是使萬夫長繼續(xù)前行。
行至一大半時,就在萬夫長快要將心放下來之時,號角聲忽然在左邊的樹林中響起,隨之右邊也響起了號角聲。
一陣陣急促且只有千人以上才有踏步聲,讓萬夫長心中一驚。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的他急忙命道:“趕緊掉頭,后軍成前軍,撤”。
但顯然為時已晚,以逸待勞的明軍迅速集結(jié)成圓陣,且慢慢向他們收縮著。
見明軍分為三個列隊,第一列隊為盾兵;第二列隊為長槍兵;第三列隊是有些拿著根不知起什么作用的鐵棍、有些拿著弩、有些拿著弓箭……萬夫長明白此刻對他們來說,唯有死戰(zhàn)才可活命。
圓陣在500米處已經(jīng)沒什么多大的空隙,萬夫長只得帶隊從來路去沖,但圓陣此刻的眾弩齊發(fā),就使準(zhǔn)備沖鋒的萬夫長身邊倒下了不少欽察汗國士兵。
還能站著的欽察汗國士兵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正在收縮的明軍圓陣中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火器發(fā)射的聲音??吹降礁嗟能娛繎?yīng)聲倒下在地上痛苦慘叫時,手臂被火器擊中的萬夫長察覺到還在收縮的明軍圓陣射出一陣箭雨。
胸部中箭的萬夫長大聲地喝道:“士兵們,沖啊”。話音未落,明軍圓陣中擲出的戰(zhàn)矛在空中向他們密集擊來。
盡管此時空氣中彌漫血腥味與士兵臨死時失禁發(fā)出的屎尿味,但萬夫長已不感惡心,他已被一根戰(zhàn)矛直穿腹部。
隨著明軍圓陣再次發(fā)出弩箭、火器、箭雨……還能站著的欽察汗國士兵不用想都知道這些明軍是不會接受投降的。
隨著盾兵將盾放下之刻,欽察汗國士兵就純粹受求生欲支配,而各自為戰(zhàn)地向四周盾兵沖去。隨著圓陣中的長槍兵發(fā)出一聲“哈”的聲音,長槍從盾的空隙中刺出,抽回去的時候槍口皆是鮮血淋淋。
萬夫長這輩子最后一個念頭就是:這不是戰(zhàn)爭,這是一邊倒的屠殺。
萬夫長魂歸西天后,他的尸體就被不斷退回來的欽察汗國士兵踐踏著,接著活人踐踏活人的事件在欽察汗國士兵中發(fā)生了。所幸的是并沒有發(fā)生多久,因為明軍圓陣已再次發(fā)出攻擊。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會發(fā)生了。
這場戰(zhàn)役真正戰(zhàn)斗的時間不到半個時辰,而這個半個時辰讓佟珍對張輔沒有任何懷疑,他決定以后對張輔惟命是從。
晚上,大雪突降。為這些失去頭顱的欽察汗國士兵覆上一層厚厚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