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還未落山的太陽余暉，大地曬成了橙紅色，艷麗的日光下迎著遠處吹來的山風，竟感到一絲涼意，風中還帶著點兒微甜，或許是那山上的花香。
正清駕著馬車，或者說僅僅只是倚在座駕上，和阿蟬說著笑著，要將車上滿滿的貨物如何分配。
兩人隨著老車搖搖晃晃進了村子，一路上未見半個人影，也少了以往做晚飯的嘈雜和炊煙裊裊之景。直到了阿吉叔家門口，兩人?？肯铝塑?。那老馬甩著脖子，蹬了蹬腿，怎樣也不配合的樣子。正清花了好些力氣才將韁繩栓在木樁子上。而阿蟬早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沖進自家院落里，找阿爹阿娘給他們看這一日的收獲。
“阿蟬，你慢點跑?！闭寮皶r拉住阿蟬，又將車上一匹五彩錦緞搬下車來?！斑@緞子給你娘，你人小抗不動，我跟你一起進去。后面還有好些東西要搬呢，不急。”
阿蟬卻是不示弱，試了試那匹緞子，差點立腳不穩(wěn)，惹得正清大笑。
“你拿不動這個的，去車里挑個輕的去?！?p> 車上貨物繁多，阿蟬一時也不知道挑哪個好，便拿起包裹仔細的糖葫蘆和風車，準備待會兒去阿寶家串門時交給她。
正清見了也不笑他著急，喚著他進屋。兩人推開房門卻未見一個人影。
“奇怪了，怎么一個人也沒在。阿蟬，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阿蟬搖搖頭。
“你爹娘會不會是去秋老伯家吃晚飯呢？真是的，也不等等我們?！?p> 屋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真沒個人影，兩人無奈只能把東西一擱，先去秋老伯家看看。走不了多遠便是秋老伯家，正清喊了幾聲無人應(yīng)答。敲門也無濟于事。再用力一敲，竟然門未掛鎖。屋內(nèi)還是無人。
正清心里奇怪。平日里，即便秋老伯出門，他的老妻必定在家，她有病在身一直不愿出門。
“今天是怎么了？”
“正清姐姐，我爹娘會不會去阿寶家了？”
正清細想下雖可能，但秋老伯沒理由去阿寶家才對。她摸了摸阿蟬的小腦袋，安慰他。
“先去我那里吧?！边@個時候，博昌應(yīng)該在家。
阿蟬乖巧的點點頭，牽起正清的手，向他們的小屋走去。一路上，兩人剛進村時的喜悅之情已被沖淡不少，反而增添了不少疑惑甚至不安來。
“博昌！”
還未進屋，正清就大聲喊他的名字。一連喊了幾聲，沒見人出來。她頓時心生焦慮。放開阿蟬的手，快步上前推門。屋內(nèi)同樣安靜一片。
“博昌？”
小小的屋子里沒有回應(yīng)。正清有些慌張。轉(zhuǎn)了幾圈，定不下心來。直到看見原本放著紙筆的舊桌子上有樣亮閃閃的物件。正清的臉驚白了。
“銀戒！”她拿起戒指，又蹦出屋外，“博昌！博昌，你在哪里？”
她喊的一聲聲傳得再遠，也沒有人回應(yīng)。每喊一聲，希望離她就遠一分。
“正清姐姐，怎么了？”
“阿蟬，我們?nèi)ニ桔尤フ也┎绺?。?p> 她拽緊了阿蟬的小手，快步向那破房而去。一路上見著別人家的房屋，她也不敢探視，只覺得那些黑洞洞的屋子里滿是絕望。
她路過阿寶家是如此，路過那戶養(yǎng)雞人家也是如此。
“正清姐姐，怎么大家都不見了，連那家的大公雞也沒了?！?p> “不會的，大家一定都在某個地方?；蛟S是我們忘記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可能是想給我們一個驚喜呢。”
“姐姐，我快走不動了?！?p> 正清一把抱起阿蟬，緊緊抱在懷里。有些沉，但她還是努力抱著他，腳下努力的快步走。走得急迫，身上也沒覺得熱，心里反而越來越?jīng)?。她將阿蟬的小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怕阿蟬見到自己慌張的樣子。
“阿蟬累了就睡會兒吧，待會兒等你醒來大家就都在了。”
她安慰著阿蟬，也在安慰自己。
“我睡不著，我還想把糖葫蘆和風車給阿寶呢?！彼麍猿职堰@些東西捏在手心里。
正清對著這份天真爛漫，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因為，即便還相距甚遠，她已經(jīng)見到最不愿見到的一幕。她害怕了，她撫摸著阿蟬的小腦袋，輕輕放下他，對他說。
“阿蟬，姐姐要進去找博昌哥哥談點事情，你乖乖在這里別走開?！?p> 阿蟬不解正清為何剛才行色匆匆，現(xiàn)在又停下了腳步。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粗逡徊讲接行┢D難的邁進了私塾內(nèi)。
正清慶幸阿蟬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沒有讓她為難。這也讓她更內(nèi)疚更害怕。那片破屋殘缺的墻壁后面，沒有博昌，只有阿寶一人。
不是以往那個任性的阿寶，而是缺去了生氣，躺在泥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寶。
“阿寶……”
正清不是神仙不是大夫，她手足無措，她無能為力。她只能輕輕的將阿寶抱起，將她的半邊身體依靠在自己的手腕上。她看著阿寶努力張動著嘴唇，面色潔白。
“怎么回事？到底發(fā)生什么了？”正清的眼眶酸澀難忍，無法抑制的淚珠滴在了阿寶沾著土灰的衣服上。
“姐……姐……”
“阿寶，姐姐在呢。你要說什么？”她靠近阿寶的嘴唇，盡量貼近些。
“博昌……哥哥，被……人……抓走……”
“被什么人抓走了？”
“面……具……”
正清心里有了眉目。
“哥哥……他說……戒指給你……”
“戒指！”正清拿出了銀戒，舉到阿寶面前。
“要……你，快……逃……”
阿寶說多了話，突然沒了聲響。正清害怕極了。
“阿寶，你要堅持住?！闭寤艁y得看了看阿寶身上的傷勢，竟然發(fā)現(xiàn)她身上并無傷痕，“我馬上帶你去鎮(zhèn)上看大夫?！?p> 阿寶的氣息又突然重了起來。正清看到了希望。
“阿寶好樣的，堅持住。你說過還要考恩科，還要做博昌的新娘。愿望都還沒實現(xiàn)呢！”
“……姐姐很好?！?p> 阿寶并沒有再給正清機會。
正清聽她說完如此清晰的話語后，這個帶著甜甜微笑的面龐，這個小小的身子，化作細沙從正清的雙臂之間流逝而去。
“阿寶！”
“阿寶！”
不遠處，舉著糖葫蘆和風車的阿蟬和正清同樣大喊著，目睹這看似不真實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