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我也說不清,只不過我的眼總盼著要見他,我的嘴……
離宮祈佑出征,已有三月余。
一晃,數(shù)百個日子已溜走,正值入了夏,宮娥們也換上了薄衣,輕紗曼紡,波如蟬翼,盈盈似水。
“書信中可說些什么?”
司徒蜓眼巴巴地望著夏織衣——聽聞霓裳來了封家書,她與甄浮嫣便先后往儀王府趕來了。
“她說一切都好,讓我們莫記掛———你自個兒看罷。”
夏織衣拈著家信,司徒蜓如捕食似地一把扯過來,又像是狼吞虎咽地一目十行。
“她還說大約是金桂飄香的時候,小寶貝便會出生了——嫣兒姐姐你看,霓裳她還讓我們幫忙替孩兒取個中原的名字呢!”
司徒蜓歡呼著,指著信圍著甄浮嫣蹦蹦跳跳。
“我看見了,瞧你這高興勁兒,與霓裳竟是個一般無二的性子——難怪你們走得近?!?p> 甄浮嫣慢條斯理地說道,她見司徒婷高興,她便打從心眼里也甚是歡喜。
“這都快過了小半載,他也不懂給我一點(diǎn)音訊……連霓裳都比他好,見字如人,我見了信,心里也歡喜,好歹有個念想……”
司徒蜓方才還十分歡快,說著說著便愈發(fā)地黯然失色,就像是被風(fēng)吹滅了的燈火,被驟雨打濕了的新草。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邊關(guān)戰(zhàn)事繁亂,烽火連天的,欲傳家書,談何容易?”
“我便要一直這樣等著嗎,那么又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等著,至少還是份念想。如此說來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
夏織衣笑了笑,輕聲細(xì)語地替司徒蜓開解。她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幾句話便鉆進(jìn)了人的心坎里。
“織衣說的十分對,你呀還是多替霓裳那未出世的孩兒,想個好聽的名兒吧!”浮嫣將家信沿著舊痕跡重新折起來,交給司徒蜓:“備上一二個,日后你也有用得上的地兒呢!”
“我聽嫣兒姐姐這樣說,就像是醍醐灌頂似的———我先回了,我得好生想個名兒,也好早些回信給霓裳個交代!”
司徒蜓一邊說著,一邊提著裙擺蹦著跳著回去了,夏織衣見她這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性子,只覺得十分地好笑,竟也有些羨慕。
她身后是如絲如縷的琴音,它像一道捕捉不到的靈魂,一會兒沖到人的心里,一會兒又堵在喉嚨里,一會兒又從眼睛里流出來。
夏織衣回頭看了看撫著琴的甄浮嫣,她倆莞爾地笑了笑。
天,又快要黑了。
“這宮里的日子似乎過得格外快些,你瞧太陽又下山了?!毕目椧伦聛?,輕輕地嘆道。
“晝夜交替,四季輪回是不變的,只不過是人自己變了、老了,再回頭看就覺得那些沒來得及細(xì)看的,便都像是一晃而過了?!闭绺℃掏O聛?,苦笑著說。
當(dāng)司徒蜓回到郡主府時,夜色已如墨跡般浸透了半邊天,低沉沉地幾乎都壓到了人的鼻息了。
紫鳶坐在殿門口,她修長而緘密的睫毛在白皙的簡單上,投下層淡如水墨的陰影。
“紫鳶……紫鳶……”司徒蜓連喚好幾聲,竟也都叫不醒那個出著神的人兒:“紫鳶,你怎地坐在這?”
“天氣熱得很,地上涼快。”那人連眼皮也不曾抬,依舊走神。
司徒蜓跑進(jìn)殿里,這才見里邊放滿了紅稠捆扎著的大大小小的箱子與匣子。她信手揭開一個精致玲瓏的紫檀匣,一只放著異彩的鴿子蛋大的明珠映入眼簾,她又跑去掀開另一只雕工精巧的木箱,琳瑯的珠寶幾乎奪去了這世間所有的色彩和光輝。
這下司徒蜓明白了:景帝是讓紫鳶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到兮楚。
然而,作為兩國媾和的附屬品,紫鳶與那些從不呼吸的金銀并無不同,全都只不過是一樣被送去巴結(jié)討好的物件罷了。
司徒蜓看了看紫鳶,仿佛看到了她孤身坐在塞外的模樣——若紫鳶能夠像霓裳嫁個鐘情的人還好,但偏聽聞那兮楚王子是個極暴戾的主,之前的那位太子妃便是被他用馬鞭活生生打死的。
“我們?nèi)デ蠡噬鲜栈爻擅?!?p> 司徒蜓不敢往下想,這一別會把紫鳶推到什么樣的刀山火海。
她與她并肩而坐,各自托著腮忖度了良久,直到暈黃的落日消失在茫茫中。
“不必了,小姐。紫鳶是心甘情愿,不必求皇上收回成命了。”
紫鳶輕輕地拉住司徒的衣袖,轉(zhuǎn)過頭對著她寬慰似地笑了笑。
她的笑是牽強(qiáng)的、無力的,如烈日下的花色,病殃殃地仰著臉龐,如午后蓮池里的一碧水,昏沉沉地打著轉(zhuǎn)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皇宮里的、天底下的美女無數(shù),平白地卻非是你……我要找皇上平理去!”
司徒蜓十分激動,一邊義憤填膺地說著,一邊起身就要走。
“天子就是天子,皇上他便是理,小姐你不要替我費(fèi)心……我,只不過歡喜過了頭,一想著自己是親封的平和郡主,是小姐你的胞妹,日后又將成為兮楚的太子妃……紫鳶喜難自勝,反倒有些……讓小姐你擔(dān)心了?!?p> 紫鳶也趕忙地站起來拉住司徒蜓,她使勁地將眼睛睜大,將嘴角揚(yáng)起使自己看起來歡喜些。
“你不要騙我,紫鳶?!?p> “紫鳶不騙小姐……”
倆人陷入沉默,誰都不敢先作聲……生怕一張嘴,好聽的話說不出,淚先跑出來了。
“七殿下出征三月有余了,可有告知小姐歸期呢?”紫鳶打破了夜的寂靜。
“織衣姐姐說邊境十分亂,他即便想傳一二封家信也是很難的。”司徒蜓失落地回答道。
“如此……紫鳶恐是等不到了。”
“………………”
司徒蜓只覺得紫鳶的神情不大對,心想著莫非她口中等的竟是……
“小姐可打從心里喜歡七殿下?”
“我也說不清,只是我的眼總盼著看見他,我的嘴一張開便都是關(guān)于他的事,我的耳朵時刻地打起精神來想聽他的聲音,我的腦袋里好像有無數(shù)個小人,張張面孔都是他……紫鳶,這樣可算是喜歡嗎?”
司徒蜓提起宮祈佑的時候,眼睛里是光亮的,連聲音里都像是透著光一樣的亮。
“應(yīng)該……便是了?!?p> 紫鳶聽著,想著自己對那人何曾不是這般的念想,心里當(dāng)即像是五月的青棗子般又香甜,又酸澀。
“那紫鳶你可有心上人?”
司徒蜓猝不及防地問道。
“……………………”
紫鳶被問得猶如當(dāng)頭喝棒般,腦子里嗡嗡嗡地作響,正如司徒方才所說的,好像有無數(shù)個小人在里邊跑來跑去——每張面孔都是夫銘。
“你有喜歡的人了?”司徒蜓將臉湊近紫鳶,見她面紅心跳,便又試探地問:“紫鳶你可是也喜歡他?”
“不……”紫鳶被司徒問得有些錯愕,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
“………………”
倆人再度沉默,唯有偷偷從未央宮那頭爬上來的月亮,氣吁吁地喘著氣。
紫鳶望著那輪費(fèi)盡了力氣的圓月,仿佛是瞧見了自己愛而不得的狼狽樣,卻偏偏不忍心放開手。
夫銘,在我離開前能否再見你?哪怕同往常一樣,只偷偷看你一眼都好。
司徒蜓望著月,腦中卻全然沒有月亮———紫鳶,我會想辦法讓你留下來,等祈佑回來再讓他給你個名分。
宮祈佑,你快回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