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難料,我沒能如愿去到昆吾山的懸崖邊,我在飛出臨府不過百里之遙時,便感到腳下沒來由的一軟,化作原形墜落在一處不具名的地方。
聽聞夏裔君登基第二日,北齊便已蠢蠢欲動,四十萬大軍逼臨北境,多次以騎兵騷擾我邊境地帶。夏景璃臨危請命,領(lǐng)兵十萬以安邊境戰(zhàn)端。
大軍行進(jìn)里程未半,在一處山澗將歇。而我墜落的地方,很不幸的是鎮(zhèn)國大將軍夏景璃的軍帳門口。
一個相貌端正的小青年見我這朵花兒還算生得雅致,便頗為風(fēng)雅地將我置于一個瓷瓶,擺在夏景璃辦公的幾案上,整個過程我都垂喪個腦袋,并未看清他的容貌。
說來也怪,我在那幾案上端端靜靜呆了兩個時辰,卻是一點(diǎn)化出個人形的氣力也無。
于是,我同命運(yùn)妥協(xié),勸自己,比之風(fēng)吹日曬的昆吾山斷崖,這方小瓷瓶也算是個不錯的去處。
想明白這一點(diǎn)兒,我便就著內(nèi)賬一個個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的呼嚕聲,心安理得打起盹來。
“報~”帳外有個通報的聲音比之帳內(nèi)的呼嚕聲更加令人震撼,驚得我險些沒掛穩(wěn)花頭。
“報~”許是見內(nèi)里久無人應(yīng),那人又再次吶喊出聲,聲音嘹亮,比方才更甚。
隔了兩息,帳內(nèi)才有一個慵懶的聲音應(yīng)下,“何事如此慌張?”,又聽帳內(nèi)悉悉索索折騰了半晌,夏景璃才撐了個懶腰,只掛了件玄色汗衫掀開簾帳一角,嘴巴吧唧了兩下,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將醒未醒,薄待了些怒氣嚷著,“王八羔子,本帥的鞋呢?”
良久無人應(yīng),他又氣急敗壞喝道,“王八羔子,死哪兒去了?”
“要事急報,還請將軍接見!”此刻門外再次傳來通稟之聲。
夏景璃朝帳外人聲傳來的地方睨了一眼,“什么要事?事關(guān)軍機(jī)還是危及家國?”帳外隔了許久才頗為沒有底氣答道,“都不是?!?p> 夏景璃冷哼一聲,喝令道:“差侯玄武來見本帥!”又扯了扯領(lǐng)子,裸出有些泛紅的胸肌,添道,“將宋姬和胡姬喚來?!?p> 隔了會子,夏景璃便在左擁右抱、鶯燕環(huán)繞之下處理軍機(jī)大事,場面委實(shí)有些少兒不宜。
又隔了會子,侯玄武才前來拜見,“小的來遲,將軍莫怪?!?p> 夏景璃專注于兩名侍妾遞來的酒樽,語氣有些危險道,“王八羔子,死哪兒去了?”我隨即會意玄武=烏龜=王八羔子,哈,這稱呼委實(shí)恰當(dāng)。
侯玄武半跪著向前挪動幾步,臉上堆滿訕笑,“將軍,小的是替您分憂去了?!?p> 夏景璃眉尾一挑,“分憂?”
“方才傳訊兵來報之事,小的已經(jīng)落實(shí)清楚,想是因?yàn)樗敛环种圮噭陬D,明崇公子確實(shí)病得不輕,若不及時醫(yī)治,恐怕性命休矣?!?p> “多事,你以為傳訊兵要通稟什么本帥不知?”
侯玄武本以為可以領(lǐng)上一功,卻不想人家嫌他多事,頓時幼小的心靈就遭受到幾分打擊,他這個主子的心思,他還真不能揣摩通透。還不等侯玄武心里活動完畢,夏景璃又道,“傳我將令,質(zhì)子體質(zhì)羸弱不宜過度勞累,大軍原地休整半月?!?p> “半月?”即便是舟車勞頓,也不用休整半月之久啊,何況行軍打仗,最重要便是把握時機(jī),侯玄武以為自己聽岔了,遂又重復(fù)了一遍,“真的是半月?”
“怎的,你是將帥我是將帥?本帥的話還不好使了是不?”
“自然您是,半月就半月,小的即刻下傳將令?!焙钚錅?zhǔn)備退下時,忽又想起一件事,“明崇公子那里……”
“吃穿用度照舊,照舊令軍醫(yī)做做樣子,隨意熬些湯湯水水過去便是。”
“紇奚明崇雖是先齊王同卑賤宮人所生,早年入我大魏為質(zhì),但畢竟也是紇奚穆煌同父異母的胞弟,如此豈不是給了紇奚穆煌正當(dāng)?shù)呐e兵理由?!?p> 夏景璃睨他一眼,“多嘴!滾!”。
侯玄武聞言一陣哆嗦,再不敢多留,連滾帶爬滾出了營帳。
夏景璃忽然松開身旁的兩位侍妾,銳利的眼眸一掃空蕩蕩的營帳,搖了搖頭,忽而對身旁兩位侍妾上下其手,眼神掃過我時,忽然神色一變,見他眼睛一瞇,將幾個字放在嘴中慢悠悠嚼了嚼,似笑非笑。
“那王八羔子總算是做了件好事。”
還沒等我想明白那侯玄武究竟做下過何等好事,夏景璃忽然虛空指向我,同其中一個姬妾吩咐道,“去,給本帥把那朵花兒摘來。”
那姬妾會意,很快就來到我邊兒上,將我打量一番后如此評價:“不過是一朵兒最為普通的白花兒,既無牡丹的高貴,又無寒梅的傲骨,究竟有什么特別,能得將軍青睞?”
我一聽她言語不屑,頓時有些不悅,我作為一株繁縷,再不濟(jì)也是個得道的花,怎容她這般作踐,那時臨鳶還曾寫下“繁縷如織,夢如塵寰”的讖言,其中高雅,又豈是她一介凡人可以領(lǐng)悟?
但,一想到臨鳶,我便有些木然,木然地任由她的素手將我捧起,待我反應(yīng)過來時已被她簪在鬢邊,任她一番搔首弄姿地朝夏景璃獻(xiàn)媚,“將軍,奴家這般簪著它可好?”
只聽她口中的將軍爽朗大笑,“美人艷骨,這花是否太清淡了些?”下一秒夏景璃已湊在她耳畔,輕輕將我摘下,我分明看到她面上的紅霞一路燒到了耳根,最后難為情的舉起粉拳砸向夏景璃半敞的胸膛。
夏景璃佯裝吃痛,駕輕就熟地將美人的纖腰攬住朝懷里一帶,巧不巧地將我這株方才被他順手別在腰帶里的花兒,壓了個扁兒。
“唔!”我吃痛忍不住悶哼出聲。
二人一頓,不以為意,繼續(xù)共赴巫山的前奏。
“啐!不要臉?!蔽乙粫r氣急,有意如此道。
豈料正同夏景璃你儂我儂的這一位美人,竟誤以為是遠(yuǎn)在一旁被冷落的另一美人妒火中燒才出言辱罵。
一頓時掙開夏景璃的懷抱,同另一美人“據(jù)理力爭”。
“你說誰不要臉?”
“投懷送抱能算是要臉?”
“你沒本事憑什么說我不要臉?”
“下賤!”
……
兩位美人,吵得不大盡興,竟一改方才柔情似水的模樣,雙雙掄起袖子,一個扯頭發(fā),一個拽脖子,幾個清亮的巴掌聲呼在這旖旎到畸形的夜色里,別提多提神醒腦。
二位美人就此吵得不可開交,夏景璃卻完全沒個要拉架的意思,灌了幾大口茶(想必是為了下火,欲火),便朝帳外走去。
待兩位美人發(fā)現(xiàn)夏景璃離去,方才停下扭打,又聽帳外傳來夏景璃冷鷙無比的言語。
“宋姬、胡姬,貶入軍妓營?!?p> 一言地獄。
淪為軍妓,便是要受盡千人騎萬人壓的苦楚,軍妓們雖可憑借自身獲取微薄收入,但若不是走投無路、別無選擇,是沒有一個女人會愿意成為軍妓的。我不曉得此刻宋姬、胡姬二位美人是何種絕望的表情,但我卻能清晰地意識到一點(diǎn),夏景璃此人行事無端、脾氣乖張、喜怒無常,不可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