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鼻觀心,察覺到臨鳶眉眼中的些微不快時,立馬從桃木椅上起身,沾著瓜子屑兒的手胡亂在湖綠的裙擺上揩了一把,撞到臨鳶目光時,斂眉頷首,一雙手乖乖地在寬大的衣袖下邊交纏。
臨鳶說不喜歡紫色,我的鳳紫翎飲火裙便成了壓箱底的存留。幸而我這幾日法術(shù)也頗有恢復的態(tài)勢,心想著莫不是遇著什么緊急情況再將這衣服變出來穿也不遲。
我乖乖地立在原地,地上的芝麻在臨鳶一個輕巧的指尖輕易散去,墩墩娃兒二指倏然拾了個空,登時氣鼓鼓地蹦到臨鳶腳下,一把拽著他煙青色的袍子,毅然決然滿臉不忿道,“還我芝麻!”
我腳下一滑,委實沒料到墩墩娃兒能對這滿地的芝麻有如此深厚的情誼。
臨鳶疏冷的眉心遽然一陣扭曲,臉色也是一陣青白轉(zhuǎn)換,嗓子里似噎了一口氣,“芝,麻?”一字一頓,饒是有些難以捉摸的情緒。
我一個箭步上前,慌忙拉開義憤填膺墩墩娃兒,對著臨鳶青白相間的臉干笑著解釋,“墩墩……呃……”,如今叫墩墩娃兒一個女娃兒作‘小公子’已然是不合適,我以為‘小貍’這個稱謂實在妙極,“小貍對那芝麻糊糊嘴饞得很,我本來找來一碗芝麻要親自研磨做予她,不曾想一個不小心打翻了,所謂粒粒皆辛苦,小貍實在是個節(jié)約的好孩子……”
我一個謊話捏的神游太虛,末了還不忘時不時地抬起眼謙虛地將臨鳶的臉色觀上一觀。
哈,烏云散盡,果然月明氣清,只余一股嗖嗖涼氣。
墩墩娃兒機靈的小眼珠子一動,拎著我的裙擺晃動,“妙妙姐,我要吃糊糊?!惫皇莻€會順竿兒爬的好孩子。
我又觀臨鳶唇角終于勾起微微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才安心松了口氣。
晚膳過后,我費了好些仙力才研磨出來兩大碗糊糊,一碗給墩墩娃兒解饞,一碗給臨鳶消消氣。
二人風卷殘云般把兩只碗吃干抹凈,臨鳶在一方太師椅上洋洋灑灑順勢一趟,翹著根二郎腿和著屋內(nèi)四盞逐影燈一晃一晃,半斜在地上的一個影子瞧著好不愜意。
墩墩娃兒亦有樣學樣,半癱在另一張椅子上,粗粗的一根小短腿兒在膝蓋上一翹一翹,動作幅度饒是同臨鳶如出一撤。末了,還不忘指著一旁的空椅叫我坐下,“妙妙姐,同墩墩講個故事嘛~”
我依言半躺在一旁,枕上自己的手臂時,問墩墩,“你想聽什么故事?”
墩墩興致勃勃地放下二郎腿,“鬼故事?!?p> 我,“……”約摸記得,墩墩娃兒上次聽鬼故事可是涕淚縱橫,硬生生貼著臨鳶睡了好一陣兒。
臨鳶愜意的神色一變,斬釘截鐵,“不行。”想來那段時日于臨鳶而言頗有些不堪回首的故事。
墩墩娃兒聞言驀地哇哇大叫不依,粉嫩兩個拳頭貼在毫無水澤的眼眶一頓亂搓,“嚶嚶嚶,我不嘛,我就要聽鬼故事?!?p> 臨鳶陰郁著臉,一副無可奈何的凝重神色,我不得已,取個折中的法子,同墩墩娃兒講了個鬼笑話。
“話說有二位男子在清明節(jié)祭祖完畢準備回家……他們經(jīng)過一個墓園時,便被一聲聲叩-叩-叩的聲音給嚇住了……”我一頓,偏過頭陰惻惻地問墩墩,“你猜怎么著?”
臨鳶神情淡淡一臉不以為意,墩墩娃兒則捂住巴掌大的臉豁開一條縫兒看我,“怎么著?”
我神神叨叨繼續(xù),“他們發(fā)現(xiàn)有位老年人手執(zhí)鑿子正在鑿一塊墓碑……”
臨鳶耳朵一動,墩墩娃兒怯生生又急不可耐,“然后呢?”
我陰著嗓子,喑啞著道,“然后,其中一位男子便問那老年人:‘我的天啊。還以為你是鬼耶,這么晚了,你在這做什么???’隨即老人罵道:‘真是見了鬼了,他們居然把我的名字寫錯了?。 ?p> ……空氣一頓,四里起了一陣陰涼的風。
沒有一個反應,難道我說的笑話不好笑。
許久,臨鳶才給了兩個字中肯評價,“……好冷?!?p> 又隔了許久,墩墩娃兒好似才反應過來,嘴角“咯咯咯”地傻笑著,身體卻很誠實地摸上臨鳶的的椅子,手腳并用死死箍住臨鳶的大腿……
臨鳶幽涼著眼將我一望,我便掩耳盜鈴埋首搓了搓裙邊灰屑,恰好避過。
“呀,怎這綠衫蹭了把瓜子屑兒就變作了這副模樣,真是不經(jīng)臟?!?p> “嫌臟,便不要穿?!迸R鳶鳳眸微瞇,將幾個字放在口中嚼了嚼,似笑非笑,俯首揉了揉墩墩兒額上的碎發(fā),征詢地問,“小貍,你覺得帝君說得可有道理。”
墩墩扒臨鳶大腿的手略略松了松,光滑的額頭不經(jīng)意皺起一個“川”字,正經(jīng)八百砸了個頭,“甚有道理?!?p> 臨鳶眉眼噙笑,“圣賢與人為善,結(jié)四海毗鄰……那么小貍是否該效仿圣賢助人為樂?”
噯?
我尚還搞不分明個所以然焉,蔽體的煙翠衫便隨墩墩娃兒眼中逸出一道幽蘭的光,遁入魂滅道消的無望境地,玉脂清膚上只余一個抹胸束衣孤零零風雨飄搖。
我心下大駭,墩墩娃兒果真“助人為樂”……慌張捂胸之余,不妨怨毒地將臨鳶這個始作俑者剜上一剜。
“小貍這是干什么?”
我循著臨鳶淡淡的問句望去,墩墩娃兒不知何時移開纏繞在臨鳶大腿的手,神乎其技地漂移覆蓋上兩個臉頰,恨不得將眼睛遮個嚴嚴實實,末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臨鳶的問句,“臨徵說了,偷看女人會長針眼……”驀地又想起了什么,大氣地分出一只手遮上臨鳶的眼,“帝君也不要看,小心長針眼?!?p> 我……竟無言以對,我身上的衣服難道不是墩墩你整沒的?墩墩娃兒你究竟曉得自個兒的性別否?看女人身子若是會長針眼,那臨鳶的臉豈不是要若個榴蓮?
我遽然腦補出個畫面,臨鳶的眼眶里,填下兩顆大大的榴蓮……禁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本來蒸騰而上的五內(nèi)之火,竟就輕易地因為那個畫面,消佚大半,又因為臨鳶指尖一轉(zhuǎn),漫天忽而鋪蓋在我身上的菱紅絲緞,消滅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