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覺得有一種歷史重演的感覺。進門后,我看到碎玉公子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圓桌前,桌子上放滿了滿滿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回來了?”碎玉公子轉(zhuǎn)頭問我。
我點點頭,這個場景讓我想起曾經(jīng)哲別也是這樣坐在這里等我回來吃飯。那天我一個不小心,把哲別惹得大發(fā)雷霆……
“吃過飯了么?”碎玉公子又問我。
通過上次的經(jīng)歷,我已經(jīng)充分吸取了經(jīng)驗教訓(xùn)。我滿臉陪笑坐到碎玉公子身邊,拉著他的手說:“我在青岸那里吃過一點,不過沒吃飽。我們現(xiàn)在一起吃飯好不好?”
“那就是已經(jīng)吃過了?”碎玉公子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我,他這個眼神似乎不太好糊弄?。?p> 我緊張地點點頭,然后就看到碎玉公子冷笑一聲,起身出門便走,連個再見都不說。
為什么這里的人都這么難伺候啊?!碎玉公子明明是個男人,怎么哄他比哄高中的女生都難?!
我看著一桌子的美味,轉(zhuǎn)頭問阿虎:“阿虎,你吃過晚飯了嗎?”
阿虎賊兮兮地笑著說:“在晚楓公子那里跟著其他下人吃過一點?!?p> “要不要再吃點?”我指指桌上的飯菜說,“不吃也是浪費,不如你再吃點?!?p> 阿虎有些猶豫,兩眼看著一桌子美味磨拳擦掌,卻始終不敢應(yīng)答。既然他沒拒絕,就說明他還是想吃的。
我起身幫他把門關(guān)起來,順便把門閂插上?!斑@樣就沒人看見你吃飯了?!?p> “謝王爺!”阿虎跳到桌前,一個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看著他一口氣掃蕩了一大半的食物,我好奇地問他:“你到底有沒有吃過飯?怎么看你餓得就像多少天沒吃飯一樣?!?p> 阿虎一邊嚼著飯一邊跟我說:“吃是吃過了,不過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我們下人吃的飯糙得很,跟城外鐵匠鋪的伙計吃得沒什么區(qū)別。難得吃頓好的,我要一次多吃點!嘿嘿!”
我有點心疼,提議道:“要不以后吃飯的時候我們兩個都關(guān)著門吃,你跟我一起吃,反正這么大一桌子菜,我一個人又吃不完。”
阿虎訕笑到:“這個奴才不敢,要是被蘇公子發(fā)現(xiàn),我的腦袋就保不住了?!?p> “沒事?!蔽腋f,“你要是怕被人看見,你就夾些菜躲旁邊吃。比如說那些雞腿,以后我每頓飯都分你一只?!?p> “王爺對奴才真好!”阿虎笑得合不攏嘴,“奴才從來沒有見過像王爺這么好的人!”
“扣扣扣!”有人敲門!
阿虎嚇得筷子一丟,趕緊起身站一邊。
我移到阿虎原本坐過的地方,拿起他的筷子,裝作我正在吃飯的樣子。
看阿虎要去開門,我趕緊叫住他。我遞過手絹給他,小聲說:“擦嘴!”
阿虎火速擦嘴,然后一邊把手絹藏進他自己的袖口中,一邊開門。
來人是蘇輒之,我有點頭大。每天來查兩次房,他對我到底是有多不放心?!
“蘇公子?!蔽移鹕恚ЧЬ淳唇o他作個揖。
“主子。”蘇輒之有些惶恐地回禮。
我指指身后說:“我正在吃飯,蘇公子要不要一起吃一點?”
“不必?!碧K輒之說?!按舜吻皝?,輒之有一事需與主子商量。主子先請用膳,待飯后再討論也不遲。”
“這樣啊。”我若無其事地打哈哈,“蘇公子來得真巧,我剛剛吃完,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討論?!?p> 蘇輒之進門,他看一眼餐桌,隨后意味深長地轉(zhuǎn)頭看了阿虎一眼。
我心里一驚!感覺蘇輒之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阿虎偷吃了!幸好蘇輒之沒有為難阿虎,只是跟我一起走到書房。
我悄悄對阿虎比個手勢,讓他趕緊收拾桌子,先把案發(fā)現(xiàn)場破壞了再說。
走進書房,蘇輒之沒有坐下,他直接說:“明日除夕,府內(nèi)祭拜,主子可愿參與?”
“這個……”祭拜我是見過的,可是這不是重點。我問蘇輒之說:“我該以哪一個身份參加呢?十三王爺還是秋月?”
蘇輒之反問:“主子可有主意?”
“沒有!”這種事情我還是把決定權(quán)交給萬能的蘇輒之吧。
蘇輒之說:“以我之見,無論以哪一個身份參加,都不大妥當(dāng)。若是以王爺?shù)纳矸輩⒓?,王爺身體痊愈的消息很快會傳出。若是以秋月的身份參加,秋月將會位列最末,如此只會委屈了王爺?!?p> 我想了想蘇輒之的話,“那蘇公子的意思就是不參加比較好咯?”
蘇輒之問:“不知主子意下如何?”
“都聽老師安排。”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學(xué)乖了,蘇輒之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敢跟他頂嘴了。
蘇輒之說話語氣恭敬,但是仔細聽,他的言辭里面明明就是有一種不容反駁的命令。這種柔中帶剛的威嚴最是恐怖,每次都能殺人于無形。
所以整個除夕我都是挺清閑的。早上起來復(fù)習(xí)一下《論語》,中午吃完飯睡個美容覺,下午起床洗臉化妝。
我自己做的粉底有兩個缺點。一個是不防水,出汗容易脫妝。還有一個是不防腐,冬天暫且可以多放幾天,到了夏天就放不了多長時間了,每隔幾天就要重新配一次。
不過沒關(guān)系,有粉底總比沒有好。今天我畫得舞臺妝并不濃艷,大安晚上只點蠟燭,黑乎乎的,畫濃妝只會顯得臉黑。我罷意把臉畫得白一點,這樣光線昏暗的時候比較容易看清我的相貌。
更衣,梳頭,深呼吸?;蛟S過了今晚,整個王府都會把十三王爺被秋月頂替的事情拿到明面上來說,我也不用再藏著掖著。
下蹲起身,凌空揮出水袖,我手中的水袖頓時如朝霞飛落,染紅了這寂寥的廂房。
阿虎進幫我換洗臉水,他賊眉鼠眼笑道:“王爺跳舞真好看,比風(fēng)月居的那幾個美人都好看!”
我將水袖朝阿虎面門一轉(zhuǎn),用迤邐的紅綢擋住少年的去路?!澳闳ミ^風(fēng)月居?”
阿虎頓時封住嘴,抬著臉盆一溜煙跑沒影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只隨便吃了些糕點墊著。聽說王府的年夜飯做得特別豐盛,還有皇帝從宮里賞的菜品。我就是去跳個舞,然后趕緊入座吃香喝辣!嘿嘿!想想都開心!
我在心里打著拍子,反復(fù)練了基本舞步。這種清唱伴舞,變數(shù)很大。我和晚楓公子算不上多有默契,我也不想跟他多有默契。反正全場對節(jié)奏最挑剔的估計只有鳳棲公子一人,我這種業(yè)余水平,怎么練都達不到他大師級的標準,索性隨便跳跳,給大家添個彩頭罷了。
“阿虎!”我對著門外大喊一聲。
“王爺!”阿虎迅速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帶我去那什么中堂吧?!蔽艺f。
“是!王爺!”阿虎眼中閃著精光,歡天喜地打個燈籠給我?guī)贰?p> 看著昏暗的燭火,我有一種做個煤油燈的沖動!大安是有石油的,雖然大安人不會用石油,也沒人開采,但是文獻中有記載,少數(shù)地方的地下水中發(fā)現(xiàn)過石油。我要是能弄點石油來,按照蒸餾酒精的方法把煤油蒸餾出來,再做個玻璃燈罩就好了。
我的煤油燈計劃還沒想通透,阿虎已經(jīng)帶我來到了中堂。中堂比我想想中的大很多,大約有一百多平米的樣子,八根朱紅色的柱子莊嚴大氣地撐起巨大的房梁屋頂。
中堂里放了十一張矮幾,主位空著,是留給那個已經(jīng)英年早逝的短命王爺?shù)?。其他九位公子分別在其他賓位上入座,菜還沒上齊,看樣子諸位公子才從祠堂過來,剛剛?cè)胂?p> 我從側(cè)門進來,走到蘇輒之身邊。脫去身上的斗篷后,我有些犯難,我是該給蘇輒之作揖還是拜萬福?想了一會兒,反正我已經(jīng)穿了一身女裝了,還是拜萬福吧。
我輕輕欠身,一雙水袖從右肋滑落腳底,“蘇公子萬福。”
蘇輒之起身給我作揖還禮。他似乎對我的舞衣很感興趣,上上下下把我看了好幾遍才說:“輒之與秋月見禮?!?p> 看著蘇輒之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我不禁笑出聲來。雖然蘇輒之是個很有禮貌的人,可是他好像還是第一次跟我這么正式的見禮。
“好一幅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趁今夜良辰美景,我定要將此情此景作于畫上!”落霞公子坐在我們正對面,他的調(diào)侃瞬間引來一片哄笑。
蘇輒之臉上泛紅,他坐回座位上,不敢再抬頭看我。
我卻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個王府里的人際關(guān)系已經(jīng)遠遠超出我的想象力。才子佳人這種詞語,可以隨便用來形容十三王爺?shù)膬蓚€男寵的嗎?
不過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種問題的時候。我腳踩金蓮,裙邊飄飖,幾個轉(zhuǎn)身便云卷一雙水袖輾轉(zhuǎn)到前廳正中。
“妙哉!善哉!”雅頌公子激動的都快要從地上跳起來了。
既然有人為我捧場,我自當(dāng)以赧笑還之。我不過是貝齒咬唇,眸光含笑。待我再看雅頌公子的時候,他竟然跌坐回地上,臉上笑得像個花癡一樣。
這回我是真的忍不住笑場了,我捂住嘴,一邊笑一邊看著雙眼發(fā)直的雅頌公子。這人究竟是有多久沒見過女人了?我以后是不是應(yīng)該招幾個女人進來,給府上的諸位公子謀點福利?
“叮!叮叮!”鳳棲公子有節(jié)律地用筷子敲了三次杯子。他果然是個音樂奇才,僅用筷子敲瓷杯都能敲得這么好聽。
我放手再轉(zhuǎn)一圈,水袖如兩條赤蛇追逐般飄落于鳳棲公子的方向。石榴裙下,我挪開小碎步款款后退,只留一片緋紅綢緞娟娟拖行于身前。
鳳棲公子淡雅一笑,手中木筷再次擊鳴酒杯。
我壓低腰身,半蹲半坐地面向晚楓公子。
晚楓公子早有準備,與他目光向?qū)χ畷r,便主動開口說:“晚楓愿以拙唱伴秋月起舞。秋月舞姿精絕,本不該由我這等粗嗓破音所污。我此番恬不知恥,斗膽獻丑,還望諸位公子莫怪。”
“晚楓說得哪里話?”碧云公子插話道,“晚楓嗓音醇厚,平日里卻是吝嗇得緊,不愿與我等分享佳音。今日難得佳音配妙舞,豈不善哉?”
晚楓公子謙和地回謝諸位公子的贊譽,然后他朝我點點頭,示意我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
我回以一笑,起身站好。
伴著《洛神賦》的歌聲,我手中水袖如瓣瓣紅梅,風(fēng)卷殘云間飄飄翩躚。絲絲縷縷,衣袂飛艷,婉若驚鴻,氣若游龍。
這是我和晚楓公子配合得最融洽的一次,不知是他的歌聲隨我而起,還是我的舞步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他的嗓音之中。
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
飄飖兮若流風(fēng)之回雪。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