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必安用審視的目光掃視著四周。
一座披了條羊毛毯的王座孤零零地屹立在這座密室的正中央,花崗巖光滑的地面散布碎石,周圍的墻壁和上面的拱頂密布裂紋,就像一座搖搖欲墜的破敗王宮。當然,規(guī)模比不上歷史上任何一座宮殿。
呼出的氣如白霧流泄,濃郁的潮氣讓謝必安感覺很不好受。
就像一條擱淺的殺人鯨——謝必安覺得這樣比喻自己非常恰當。他自從蘇醒后,腦子里被兩個人厚如山巒的記憶給折磨得死去活來。如果不是那個王座上的恩人用澎湃的神力安撫自己,謝必安認為自己會像一捆質(zhì)檢不合格的TNT炸藥包,充滿了危險。
現(xiàn)在在恩人眼神的注視下,謝必安終于在自我掙扎幾個小時后,說出了第一句話。
“大人,您對我的幫助我將永生不忘?!?p> 忒修斯十分滿意,把這個被第三人格占據(jù)的軀殼當成一塊璀璨奪目、價值非凡的鉆石,他不由發(fā)出欣慰夾雜著驚喜的笑聲。
隨后,他不經(jīng)意間問了一句,溺愛的目光讓謝必安陶醉。
“你現(xiàn)在覺得自己是謝必安,還是亨特?就是那個毫無作為的廢物?”
謝必安撫平身上中山裝的皺褶,站姿筆挺,迅速回應:“我是亨特·格雷,四十三歲的優(yōu)步司機。加上兩千二百年的記憶,恩人也可以把我當作是謝必安?!?p> 頓了一下,謝必安神情流露耐人尋味的笑容,接著說道:“恩人也可以把謝必安稱為廢物,畢竟,他毫無反抗地就被你殺死?!?p> 忒修斯心情大好,從王座站起,高大的身軀似乎有著數(shù)十噸的重量,密室的花崗巖地板被撐裂幾道細紋。
“這個囚牢,真是個破地方?!边匏闺m然在埋怨,可高亢的語氣說明他沒有生氣的意思。
“我現(xiàn)在帶你去一個更大的地方,可不要像只到處亂竄的小鹿那樣被嚇到了。”忒修斯轉(zhuǎn)而一臉神秘,身體驀地虛化,上前揪緊謝必安的頭發(fā)。
左腳猛地一跺,地板被踏出一個深坑,忒修斯和謝必安的身影轉(zhuǎn)瞬消失在原地。
******
伊利湖是北美洲五大湖之一,與狹長的尼亞加拉河貫通。在這個冰雪季節(jié),湖面已經(jīng)凝結(jié)大片浮冰,相信再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來自四個聯(lián)邦州的漁民便很難在這里捕魚了。
湖底的石室,一團光暈驟然襲來,照亮這個遠比尼亞加拉河底密室龐大的地方。
光暈褪去,忒修斯的完整形態(tài)顯現(xiàn)。頭上頂著一頂金色的鏤空王冠,身上穿有銹跡斑斑的甲胄,一條紅斗篷無風飄展,飽經(jīng)風霜的老臉仿佛就要隨時碎裂,就像一塊腐爛的石頭。
謝必安被托在手心,直視著前方堪比一頭藍鯨大小的頭顱,兩只銳利的眼睛似要將他全身上下看透。
他就這樣被忒修斯送到三頭與忒修斯等身高的戰(zhàn)馬雕塑面前,視野里除了栩栩如生的馬眼外,便是后面斜斜插入地底的三叉戟。
三叉戟也是石頭做的雕塑,并且長滿了青苔。謝必安隱隱猜到了某個神話人物,頓生出一種跪伏的沖動。
這個沖動很快轉(zhuǎn)為現(xiàn)實。謝必安單膝跪在恩人的手心,眼睛閃爍著虔誠之光。這個舉動讓忒修斯非常滿意。
萬萬令謝必安自己沒想到的是,他跪下只是短短過了三秒,渾身冒出了大量青煙,仿佛就要融化成一灘爛肉。
同時腦子充斥著一幅詭異的畫面:四座有著東方面孔的圣人雕塑擺出一模一樣的姿勢,單手一指自己的腦門。
“大逆不道!”這一聲叱咤如滾滾悶雷,緊接著四個圣人慢慢龜裂,且化為風中的碎石飄散不見,如同一個還未完成的噩夢。
謝必安后背浸濕冷汗,剛剛身上冒出的青煙也在這時不見蹤影。
他用力擠壓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跪姿被忒修斯強行改變,不再朝向三叉戟。
忒修斯驚懼,哆嗦著自己龐大的身子,看向東方的某個方向,那里剛剛降下排山倒海般的靈壓,只要被接觸到僅僅一絲,他相信自己頃刻間便會灰飛煙滅。
慶幸的是,忒修斯把事情做得還算隱蔽,這個遠離東方萬里之外、深藏地底的囚牢也起到了隔絕作用。
不過,他還是選擇把事情進展加快,準備好自夸自擂的說辭也省略了。
“亨……謝必安,我需要你去華夏,搗亂那兒的磁場。這是我作為恩人所求的回報。”忒修斯說道,巨大的身軀漸漸縮小,并且將謝必安放在地上。
恢復至先前在尼亞加拉地底的形態(tài),忒修斯的國王裝束也消失不見。直覺告訴他哪怕是置身此處也并不意味絕對的安全,哪怕他是一個西方有名的神祇。
謝必安很快恢復鎮(zhèn)靜,不再追究剛才的異象所謂何故。聞言,他只是拋出了兩個字:“磁場?”
“就是……讓我想想,你們?nèi)A夏不是有‘風水’一說嗎?我要你把華夏供奉的廟宇全部毀掉,讓那些東方神祇斷了香火。還有,你在地府地位還行吧?你把那些惡鬼全部釋放,搞得越亂越好?!边匏褂行╊^痛,不斷把自己所能知道的抖落出來。
謝必安雙眼迷茫,可馬上對眼前的恩人允諾:“我一定會不負恩人所托!”
“很好!”忒修斯手里變出半截青銅巨矛,十分莊重地把它遞到謝必安手中,“我把它送給你,要是有什么不對,你需要靠著它跟我聯(lián)系?!?p> 謝必安雙手手心向上,接受了‘國王’的饋贈。五指牢牢握緊矛身,令他驚奇的是,矛迅速收縮至虛無。同時,他左手手心多了矛的刺青,與他右手手心的枷鎖,所謂的‘哭喪棒’對應。
他隨后看到恩人似乎越加著急,上前再次把自己的頭發(fā)揪住,準確將自己丟在三叉戟龐大的戟尖上。
“抓好,扶穩(wěn)!”寬敞巨大的空間響徹忒修斯的滾滾回音。謝必安雙手環(huán)抱戟尖,頭朝下看到恩人在下方百米的地上,就像是一只大點的螻蟻。
雖然此時不明白恩人的舉動,謝比安只得從忒修斯跪伏在地的姿勢猜答案。
恩人是要把我當上帝?
不對,他明顯是對著三叉戟的主人祈禱些什么,和我不相干才對。
忒修斯不知道遠遠懸掛在雕塑頂端的人在想些什么奇怪的念頭。他此時念念有詞,滿臉虔誠,直到數(shù)聲戰(zhàn)馬的嘶鳴刺入耳膜,三叉戟的三個尖射出一股聲勢駭然的強光,貫穿石室上方的石壁。
三股強光凝為一道青色閃電,只是剎那間從伊利湖的湖面射出,在大雪漫漫的天際炸響。
灰色的天空涌現(xiàn)無數(shù)烏云,雪停止飄蕩,反而降下了傾盆大雨,覆蓋浩瀚如海的伊利湖。極具戲劇性的天氣轉(zhuǎn)變相信會被寫入各大報紙,至于能不能取代川總統(tǒng)的假新聞,占據(jù)CNN的版面頭條那就不得而知了。
老百姓只是看到天氣的不同尋常,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到,一個比他們五角大樓還要龐大的虛幻大臉,從天際貫入伊利湖的湖面。
這張大臉雙眼緊閉,頭上戴有三角金冠,蒼老的臉龐盡顯莊嚴。當大臉橫亙在整座密室上頭時,忒修斯從虔誠轉(zhuǎn)為狂熱,口中的話語就像是某種法術(shù),讓謝必安心頭不安。
“父親!”最后一聲大吼謝必安聽得清清楚楚。他從忒修斯感激的目光中,看出來這張大臉似乎答應了某種要求。
不過令謝必安不解的是,這張繚繞著煙霧的大臉,除了不時從鼻孔冒出海浪,還有幾頭憨態(tài)可掬的海豚從耳根旁躍出身形,他始終沒有表現(xiàn)任何神情,雙眼自始至終都是緊緊閉合。
直到大臉漸漸在頂端消散,謝必安突然發(fā)現(xiàn)身下的三叉戟震顫,耳邊逐漸響起驚濤駭浪之聲。忒修斯的身影映入眼簾,他什么話也沒有說,丟出一卷羊皮紙,使其牢牢嵌入謝必安的鼻孔。
他帶著貪婪和期許并存的目光,對謝必安說道:“不要被海水淹死了。還有,記住我交待的話!”
語畢,忒修斯變成海水中的泡沫,消失在謝必安的視野。
空曠的石室不知何時被洶涌的海水灌入。謝必安發(fā)現(xiàn)三叉戟這會兒開始層層碎裂,化為一只比尋常大上數(shù)倍的海鷗,一口銜住他的后衣領。
很快,整座石室開始崩塌,海鷗帶著他從一處石室被擠壓斷裂的豁口沖出。
在經(jīng)過伊利湖冰冷湖水的浸透后,海鷗飛快躍出湖面,撲面而來的冷風令謝必安打了好幾個寒顫。
海鷗沒有絲毫停滯的意思,精力無窮無盡,急速埋進天際雷霆陣陣的烏云,朝著美國西海岸的方向飛行。翅膀煽動著烏云內(nèi)部的雨水,海鷗速度沒有驟減,反而暴增。
當來到太平洋的邊界時,謝必安發(fā)現(xiàn)海鷗驀地轉(zhuǎn)變形態(tài),在筆直飛入海面時,變?yōu)橐活^鯨魚,將他準確地含在自己的血盆大口中。
如果谷歌地球能夠精確捕捉到來自太平洋西部的畫面,那么便能從中觀測出一頭比海怪小不了多少的鯨魚,正急速橫跨太平洋,朝著華夏國海岸線的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