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墨今日的笑意特別豐足,許是因為我時日不多,想多給我些好臉色。
他說:“傻丫頭,這江湖若只用眼看是一副模樣,換用心看卻又是另一幅模樣。你只懂用眼,”他指了指心口,“還不懂用這里。”
我說:“逍遙山只有蟲蛇鳥獸,花草魚木,我只用眼便能看得透徹。卻不想山下的世界這樣深奧。”
他笑道:“無妨,我慢慢教你。”
我卻不知自己剩下的時光是否還能配得上“慢慢”二字。
他說罷,從袖口掏出一物,運送內(nèi)力朗聲道:“諸位想知道兇手究竟是誰,我這里有一物,或許有所破綻?!?p> 他略帶鼻音的低沉嗓音傳遍山谷,雖不錚錚,卻細細緩緩流入群山每一處角落。
眾人屏息,盯著古墨手中之物。
他指尖明晃晃刺眼,細看之下,竟是捏著一掛白銀抽絲扯出來的銀絲穗子,絲線細軟似蠶絲,銀光一瀉千里,小小一物,竟如此奪目。
我手心滲出一陣冷汗,心頭無數(shù)巨石轟隆作響。
人群中有人道:“這樣細軟的銀絲掛,倒當(dāng)真是個稀罕寶物。灑家行走江湖數(shù)十載,竟從未見過這上好玩意兒?!?p> 催眉忽而大喊:“這流銀細絲穗子不是天詞少爺劍上之物嗎?”
他回頭看看天詞的劍,穗子果然不在劍上。
這穗子的確是天詞劍上所墜之物,師兄此次下山穗子已不在劍上,我雖略覺奇怪,卻不曾多問。
古墨斜睨天詞,目光凜凜,“這穗子是你的?”
天詞道:“回前輩,這穗子是弟子的。”
“你可看清了?果然是你的?”
“看清了,這銀穗打造艱難,世上恐不多見?!?p> “好,好?!惫拍慌酝澳愕你y穗,怎會在姜夫人鬢發(fā)中尋見?”
天詞眉頭擰得再也解不開了似的,他眼神上下浮沉了幾個來回,定住了,然后是深不見底的沉默。
沉默的天詞,少見,駭人。
他忽而舒開眉眼,嘴角抽動著扯出一個笑容。
他不該在此時笑的,他該怒的,被冤枉之人理應(yīng)要怒??伤α?。他一笑,我便徹徹底底地慌了。
他帶著那般荒誕的笑容合上了眼,道:“是我大意了,竟沒料到那穗子扎得不牢?!?p> 古墨與天詞立于山巔,鴉青色披風(fēng)和白羽大氅攪動在獵獵山風(fēng)里,揪得人心驚肉跳。
我眼能看見,耳能聽見,唯有心如囚于核中,幽幽暗暗,什么也瞧不清。
我問紅泥:“這穗子何時丟的?”
她放聲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成日盯著大師兄,只想著他餓不餓、渴不渴,是不是又生氣了,是不是不開心了,誰會去注意他劍上的銀穗子?。 ?p> 她哭得撕心裂肺。
江流走上前去,對大師兄打手勢,他雙手發(fā)軟,打起手勢來詞不達意,但我們都看懂了,他問:“我娘當(dāng)真是天詞師兄你殺的?”
天詞低下頭道:“是,師兄對不起你?!?p> 天詞師兄那顆頭顱似乎生來便是朝上長的,低不下來,他心里頭的傲氣濃厚無比,能讓他低頭的本來只有師父一人。
紅泥撲上去,拽起天詞的胳膊,捶打他的肩膀,“天詞師兄,你騙我們是不是?是那個叫古墨的混蛋逼你承認的是不是?人不是你殺的,你不會干這種事的!”
師兄說:“我之前騙了你們,現(xiàn)在懶得再騙了,那三人都是我殺的?!?p> 紅泥哭,江流師弟也跟著一塊兒哭,他哭起來無聲無息,精巧的五官擰在一處,要將體內(nèi)的痛苦都擰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