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斗爭與妥協(xié)
聽了陳雨貌似爽快的回答，幾個鹽課司大使都松了一口氣。
簡達(dá)禮笑瞇瞇地說：“陳百戶果然是爽快人，咱們之前斤斤計較，倒顯得小家子氣了，希望陳百戶不要放在心上?！?p> “不會不會，陳某這點肚量還是有的。再說幾位大使也是有自己的苦衷嘛……”陳雨笑著回答。
曹金高興地說：“如此甚好，大家也都是為了公事嘛。至于那每月一千兩銀子，便由咱們?nèi)曳謹(jǐn)?，衛(wèi)所的兄弟們和鹽梟苦戰(zhàn)，撫恤銀子和湯藥費自然是不能少的……”
陳雨笑著搖搖頭：“不對，數(shù)目不對?！?p> 符有地奇道：“不是陳百戶您親口說的一千兩嗎？我沒記錯啊，幾位大使也沒記錯啊！”
“一千兩的數(shù)字沒錯，不過不是一共一千兩，而是每家鹽課司一千兩?！标愑晷θ莶粶p。
場面頓時陷入了難堪，幾個人都愣住了。每家一千兩，豈不是每月三千兩？一年算下來，陳雨躺著不動就有三萬六千兩進(jìn)賬，真是令人吃驚。
短暫的沉默之后，黃章拍案而起，大吼道：“豈有此理！每家一千兩，一年一萬多兩銀子了，你這是打劫呢？”
符有地也惶恐地問：“怎么又變卦了呢？之前不是說好的嗎？”
陳雨淡淡地說：“此一時彼一時。那時鹽梟還是零散的勢力，打起來也容易，現(xiàn)在抱成團(tuán)了，成了幾百人的隊伍，而且個個都敢拼命，誰敢輕言能勝？如果幾位大使嫌貴，請另請高明，陳某告辭。”說完起身扭頭就走。
簡達(dá)禮想到私鹽泛濫的可怕后果，打了個寒顫，起身挽留：“陳百戶留步，這一千兩，本官愿意出！只求能護(hù)得我海滄場周全！”
黃章怒目而視：“簡達(dá)禮，你……”
曹金也下定了決心，站了起來：“本官也愿意出這筆銀子，只是希望私鹽不進(jìn)登寧場?！?p> 陳雨臉上的笑容又回來了：“陳某盡力而為。”
黃章看了看簡達(dá)禮，又看了看曹金，覺得無比郁悶，一肚子話都堵在嗓子眼里說不出口，良久，頹然坐下。
簡達(dá)禮和曹金追著陳雨到了衙署外，竊竊私語了一番，似乎是商量好了細(xì)節(jié)，然后回到衙署內(nèi)，分別向黃章告辭。
“黃大使，簡某要趕回海滄場處理公務(wù)，就不在這里耽擱了，告辭?！?p> “曹某不如二位大使財大氣粗，這一年一萬二千兩銀子如何籌措、如何平賬，必須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先走一步。”
三人來時同氣連枝，似乎是牢不可破的同盟，沒想到被陳雨兩三句話就瓦解了。等兩人走后，黃章既氣憤又無奈，問唯一留下來的符有地：“本官難道做錯了？”
符有地眨巴幾下眼睛，心想不能說大實話，但也不能睜眼說瞎話，只能模糊地回答：“是對是錯，旁人不好評價，大人覺得妥當(dāng)就行。”
黃章思索良久，終于站了起來，往外走去。符有地暗自搖頭，這個黃大使如此一意孤行，只怕寧海場鹽課司的滅頂之災(zāi)就在眼前，他的烏紗帽也戴不了多久了。
沒想到轉(zhuǎn)折就在下一秒發(fā)生。黃章走到門口時，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畢竟本官剛才態(tài)度過于強(qiáng)硬，不方便服軟，稍后命人把銀子送到巡檢司，你替我送去?！?p> 符有地有些猝不及防，隨口答道：“?。颗?，好，下官一定辦妥?！?p> “多謝?！秉S章說完，也匆匆離去。
符有地張了張嘴巴，不敢置信地望著黃章離去的背影——他剛才對我說了個謝字？給鹽課司當(dāng)牛做馬這么多年，從沒有正眼瞧過自己，現(xiàn)在居然道謝？
一切都拜百戶陳雨所賜，符有地下了結(jié)論。同為武官，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這境界、格局，真是云泥之別。符有地生平第一次真心實意佩服一個人，而且自慚形穢。
日后一定要抱緊這根大腿！符有地握緊了拳頭，下了決心。
私鹽和官鹽的斗爭，最后以鹽課司的求和而告終。登州府三家鹽課司，每家都付出了每月一千兩銀子的高昂代價，換來了私鹽的讓步。原本如同潮水般涌來的私鹽幾乎在一夜之間退出了寧海州、牟平縣，讓黃章松了一口氣，也讓觀望的簡達(dá)禮、曹金放下了心中的擔(dān)憂。登州鹽政似乎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
威海衛(wèi)備御后千戶所，陳雨的家中，刻意壓抑的低吼聲回蕩在屋內(nèi)。
“陳爺，為什么？”牟老中悲憤地?fù)]舞著拳頭，“只需要堅持半個月，寧海州、牟平縣的鹽商都會破產(chǎn)，寧海鹽場也會關(guān)門大吉，黃章那個老匹夫就要脫下官服被掃地出門，這樣的大好形勢，為什么說放棄就放棄？我牟老中可不敢短了陳爺您一文錢，每個月四成的利潤，從開始的幾百兩，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二、三千兩了吧？我這么賣力做事，怎么還不如鹽課司幾條老狗兩句話管用呢？”
一旁的張富貴死死盯著牟老中，握緊了刀柄。他很擔(dān)心這個鹽梟頭子沖動之下會傷害陳雨，必須時刻防備。
陳雨開口了，威嚴(yán)地說：“牟老中，你給本官冷靜點！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道理你不懂嗎？集中貨源對付寧海鹽課司效果很好，可是壓低了官鹽的價格，你自己的鹽又到了什么價位，你心里沒點數(shù)嗎？官鹽從三兩五錢暴跌到二兩，你的私鹽也跌了五錢，現(xiàn)在連一兩五錢都不到。這樣的戰(zhàn)術(shù)，短期見效快，但不能持續(xù)太久，對自己反噬太大，不劃算?！?p> 提及價格，牟老中冷靜了不少。他放下了拳頭，兀自不甘心地說：“黃章那老匹夫平日里聯(lián)合巡檢司欺壓我多次，眼看就要把他從鹽課司大使的位置上拉下馬了，卻功虧一簣，實在不甘心?！?p> “做生意，不能意氣用事?！标愑暾f，“在商言商，只要有銀子賺，仇人也能攜手合作。這世上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只有永遠(yuǎn)的利益。鹽課司和你為敵，是因為各自的立場不同，并非私仇，你又何必這么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