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歷二十四年,春。
大周的青藤宴正式拉開了序幕。
清晨的晨曦將一縷縷光灑在了天子山,從大周年輕一代中脫穎而出的四十七人,就站在山巔的觀云臺,過眼的是云煙,入鼻的是草木的清香。
云蒸霞蔚沒有來得及消散,以整座山的山光水色衍出的天然光幕從蒼穹垂落,橫亙在兩嶺之間,將觀云臺上的各個角落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即使坐在香河的舟舫上,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而隱于這座山水間的南門觀門下院,一直以來都被大周皇帝以國教待之,這種鏡中水月的妙象就是出自這座長青觀的手筆。
天子山的一座側(cè)峰,瑞彩千輝被云霧籠罩,大周的各大長生門的先行宗師們在此觀禮,包括從大夏遠道而來的青云宗和洗劍宗。
天子山的馬尾坡,因形如馬尾而得名,各州年輕的弟子匯聚在一起,不約而同地望著巨大的山光水幕……
觀云臺上,有清流書生模樣的儒生捏劍而立,有風(fēng)流俊逸的佩刀青年席地而坐,有懵懂青澀的少年郎舉目四望,有秀色可餐的婀娜佳人顧盼流連,當(dāng)然還有溢出酒窩的少女一笑傾城……
山光水幕閃過的每一道影像都會引起馬尾坡震耳欲聾的歡呼,這些是大周長生路上最璀璨的華燈。
中土劍崖,卓別;
東隅采桑院,顧小憐;
西嶺馨竹樓,藍采臣;
東南離山,楊修文;
南湖簡書齋,薛青泥;
北漠千仞城,崔十會;
東海長蘆島,梅長生;
……
青藤宴將以六大圣地的弟子為首各成一組,落簽為定,每組八人,唯獨缺了自食惡果的京都榜眼曹君安。
落了簽的弟子分立六方青石,以春日里的節(jié)氣為名: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谷雨,各方每人會有七場比試,七天后,半落塵埃半入云,觀云臺上只會留下二十四人……
山林老樹枝頭,百鳥出巢,青草間晨露歸根,天空徹底明亮起來,此時,隱于山間難見真容的那座道觀忽然想起了撞鐘聲,數(shù)息之后,又是一聲……前后鐘鳴三響,余音繚繞著整座京都,久久不散。
沒有奉天承運的詔書,也沒有長生宗師的娓娓道來,大周的青藤宴以一種超脫凡俗的方式開始了……
一襲青衫倚在老樹邊,高攬蹲在地上,這幾日在觀云臺斗劍的公子贏了名聲,多了人緣,相識的會點頭打聲招呼,但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
李浪在熙熙攘攘中瞥見了兩道窈窕淑影,安妙然在一眾馨竹樓弟子中卓然而立,清泉山莊的大小姐神態(tài)忐忑。
永慶帝一直在為青藤宴渲染一種氛圍,只有與宴者會當(dāng)凌絕頂,其余的哪怕是偕同弟子只能仰望山巔。
立春石上,相貌普通,衣著樸素的藍衫青年腰懸佩劍,桃木為鞘,他緩緩走向當(dāng)中,面色平靜。
李浪望著山光水幕里的景象,微微瞇起眼睛,桃木劍鞘里的那把劍他再熟悉不過,是他讓這把在劍崖埋殤了八百年的名劍破土而出。
現(xiàn)在,這把劍叫劍崖,青年持劍即掌宗,劍崖卓別,據(jù)說是大周長生門年輕一代的通玄第一人。
對手出場,并不英俊,但衣衫垂飾無不妥帖,尤其是身后那一桿血色長槍,自有氣度,冀州榜首沈自器。青藤宴首戰(zhàn)就是一場奪人眼球的重頭戲,顯然,大周的朝廷要為這出大戲定一個很高的調(diào)子。
沈自器提著槍,溫言笑道:“卓兄的名字這些年讓我的耳朵都快起了繭,聽說卓兄已經(jīng)通達妙境,實在讓人羨慕,可沈自器還是斗膽,想看一看涌泉與通玄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衣著樸素的青年一時間竟然有些拘謹,他笑容憨醇施了一個平劍禮,生硬地吐出一個字:“請!”
冠絕劍崖年輕一代的青年實在是不善言辭。
沈自器無奈一笑,心中嘀咕,不愧是真正的劍道胚子,或許這才叫心無旁騖,執(zhí)著于劍的劍癡。
下一刻,沈自器拖槍奔走,在立春石上擦出一長串的火星,七八步之后,蓄足勢的血色長槍撥開塵囂,當(dāng)空一掄,如潮的氣機層起層生,浮現(xiàn)出一朵朵紅色槍花,血色絢爛至極。
僅此一式,足以讓馬尾坡上的太多弟子目瞪口呆。
卓別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先前的拘謹,他探出腳尖輕輕一點,藍衫如絮貼著紅色槍花一退數(shù)尺。沈自器眼中頓時泛出光,卓別竟然被逼退了,看來眾口相傳也未必就是真,圣地的弟子身子骨再硬,也不如槍尖鋒利,
沈自器燃燒的自信瞬間湮滅了那一絲敝帚自珍的心態(tài),一股氣勢節(jié)節(jié)攀升,周身真元走游龍灌入槍身,血色長槍如同一頭翻江倒海的血蛟,霸氣絕倫。
槍名探海伏龍,槍式也是探海伏龍,冀州的弟子都知道,青藤筵上,沈自器就是以這一式大殺四方,拔得頭籌。
卓別的身形還沒有落穩(wěn),血色蛟龍掀起的層層巨浪已經(jīng)撲面而來,卓別擰轉(zhuǎn)身子,自始至終,這位劍崖弟子氣機不顯,面色平靜,他只是將一只手搭在了桃木劍鞘上,于是,那把以宗名為劍名的長劍出鞘一寸。
只有一寸!
觀云臺的上方驀然響起一聲清脆的劍鳴,一道若有若無的流華蕩過,悄無聲息。
劍氣!
血色長槍重鋒所指,無數(shù)朵紅色的槍花此時仿若懸停,然后化作紅色雨點,墜在青石上,生出絲絲青煙,留下點點白印。
如同被時間禁錮住的沈自器直勾勾地盯著對方腰間的桃木劍鞘,許久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搖了搖頭一聲苦笑。
這位冀州榜首現(xiàn)在總算明了,卓別的那一退……給足了自己面子。
山光水幕中,劍崖卓別只留下一道藍色背影,馬尾坡一陣唏噓。明明可以牛氣得不講理,偏偏低調(diào)得不像話。
立春石上,一攏錦緞紅衣的公子搖開折扇,上面以正楷行文“君子不器”四個字,十足的貴氣派頭。事實如此,在并州,唐門絕對稱得上執(zhí)牛耳的長生世家,就算放眼大周,也能穩(wěn)穩(wěn)壓過一些二流的長生宗門。
唐禮,唐門三公子,也是唐家老一輩眼中百年來最耀眼的一顆長生種子。
扇風(fēng)拂面,唐禮笑容不羈地望向?qū)γ?,拿著長刀的青年消瘦得像一根竹竿,粗糙的臉上泛出病態(tài)的蠟黃。
并州的榜首唐禮,幽州的榜眼魏無疾,不期而遇。
竹竿青年舉起長刀,好像多說一句話都會浪費他的氣力似的,刀鋒破空發(fā)出尖銳的嘯聲,一條隱隱約約的銀線仿佛將這方天地一分為二。唐禮不失禮節(jié)地啞然一笑,不退反進,扇面朝天畫出一道弧,攔搖而去。
半空中,兩道銀線橫平豎直縱橫交錯,糾纏在一起的瞬間竟然鏗鏘出聲,綻出一長串火花,魏無疾長刀再進,銀線被攪成無數(shù)碎絮,唐禮曲指輕扣,攏起的折扇迸出錦簇的花團。
馬尾坡上,隔岸觀火的年輕弟子們思緒翻飛,滿眼都是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