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有沃野萬里,除了江南道上的六州十三郡,央北道還有七州十五郡。
南北十三州中,涼州不僅是面積最大的州,也是大周重兵據(jù)守的西陲門戶。
裊裊炊煙下,涼州的平陽郡忽然間揚起漫天的塵土,八百重騎連綿成四條黑線,不豎帥旗,不帶戰(zhàn)鼓,浩浩蕩蕩地沖出了城門。
這股如虹陣勢的最前方,一輛相隔不遠的馬車踩著細碎的余暉,直奔城外的山林。
山林附近有一座寧靜的小村莊,只有三十多戶人家,但村子的名字卻相當雅致:八層樓。
余暉很快被星光碾碎,八百重騎掀起的塵囂在八層樓外嘎然而止,出若雷霆,罷若江海,大周鐵騎甲天下的兇名在這份嫻熟下盡顯無遺。
馬車的車簾被掀開,重騎前方的一名軍官立刻翻身下馬,剛要下跪行禮,卻被馬車上的中年人伸手阻住。
身穿華服的中年人身材有些微微發(fā)福,他望著身后早已脫離軍匪悍卒范疇的重甲鐵騎,心里忍不住暗贊了一聲,心中對京都那位將軍大人又多了幾分忌憚和敬佩。
永歷十九年后,西北的柔然便對大周秋毫無犯,西陲能有這幾年的安寧,除了得虧大周的四十萬鐵騎,更重要的是因為那位將軍大人的威名。
一句話,柔然實在是被這位將軍大人打怕了。
華服中年走下馬車,對著面前身形彪悍的軍官笑道:“常校尉,八層樓能經(jīng)得起你這樣的陣仗?”
平陽驃騎校尉常大柱,一臉鄭重說道:“大人,夏侯將軍給屬下命令是大人出涼州前,寸步不離?!?p> 中年人聽到最后四個字,面色泛起微微不悅,道:“那怕如廁,校尉也要安排人跟著嗎?”
常大柱連忙抱拳:“不敢,但請大人不要為難屬下。”
中年人哈哈一笑,拍了拍校尉的肩膀,道:“我不為難你,可你也不要為難我,都告訴過你了,這趟出行是私事……這樣吧,就以一根香燭為限,如果到時候我還沒有出來,常校尉再派人進去也不遲?!?p> 驃騎校尉面露難色,沉默了片刻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名字叫做八層樓的村子,根本就沒有樓,哪怕是東頭村長的家宅,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三間磚瓦房和一處院子。
院外,爆竹的碎屑還沒有來得及打掃。散落了一地,空氣中殘留著煙花的味道,孤身出現(xiàn)的華服中年走進院子。
“八層樓,八層樓,我究竟應該稱呼你一聲村長,還是樓主呢?!敝心耆笋v足問道。
抽著旱煙袋的老漢瞇起眼睛,盯著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人,憨厚笑道:“窮鄉(xiāng)僻壤,哪有這些窮講究,喊我老張最好?!?p> “老張?”中年微微一笑,“蜂巢的三當家甘愿泯然眾人……也對,你們這些見不得光的組織,就該是這樣的行事風格。”
張老漢手中的旱煙袋輕輕顫抖了一下,落下一截煙灰。
“張三甲,你不用緊張,更不要有殺人滅口的想法……”中年人轉(zhuǎn)身關上院門,從容說道,“而且,你知道村外就有平陽的八百鐵騎,只要你什么都不做,我可以確保他們什么都不會知道,甚至等我離開這里,你還能繼續(xù)做你的村長。”
張老漢露出一臉的茫然:“先生是不是認錯人了,你說的話,我怎么聽不懂。”
中年苦笑一聲,沒有立即開口,而是走向中間的正堂,里面有穿著樸素的婦人正忙著針線活,見到生人進屋,連忙起身。
中年的臉上看不出一丁點客人的自覺性,他隨手拎過一張滿是油垢的長條凳,漫不經(jīng)心地坐下。
“永歷七年,幽州的州同曹如秸一家十六口,因為一場大火,全部死于非命……”
“永歷十一年冬,通政司通政使趙炳安大人,因為醉酒,失足溺死在京都西門的護城河……”
“到了永歷十六年,豫州按察使何應青大人,死的方式更是成為豫州官場上的笑柄,以至于那名青樓的花魁到現(xiàn)在還關在刑部的大牢里……”
“在大理寺的卷宗里,這幾個人的死因只有兩個字,意外……究竟是不是意外,三當家的心里清楚得很?!敝心晖艘谎勖嫔珴u漸陰沉的老漢,然后,對著惶恐不安的婦人笑道,“你覺得呢,桃花劍呂四娘?!?p> 晚風吹進八層樓,張家小院寂靜無聲,過了很長時間,原名張三甲的漢子終于褪去了一身的質(zhì)樸,他嘴角泛起詭異的笑容,問道:“先生還知道什么?”
“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敝心暾笪W斑@間院子的隔壁住著一位菜農(nóng),家里有一根純銅打造的扁擔,還有最西邊的兩戶,一位是馬夫,還有一位是更夫……我知道八層樓中每一家每一戶的情況。”
張三甲終于動容,顫聲問道:“說吧,先生需要我們做什么?”
中年笑了笑,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卷宣紙,在昏暗的燭火下緩緩展開,一副畫像躍然紙上,畫像中,年輕的公子哥眉宇帶笑,幾分慵懶,幾分華貴,正是從落城前往京都的年輕小侯爺。
…………………
此時,年輕的小侯爺正盤膝坐在地上,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狀態(tài),抱樸口訣再配合上《洞靈經(jīng)》艱澀吐納,沒過多久,真元沿著經(jīng)脈開始匯聚成流,然后一股腦涌向周身各處竅穴。
三千道藏記錄了人身竅穴三百六十五處,并被喻作洞天福地,名不徒設,各有各的講究,幾千年的道法時代中,不是沒有人嘗試打開更多的竅穴,但過猶不及,天地元氣實在浩瀚蕪雜,無堤之身,洞門大開,廣納江河,結果就是一擊而潰,積澇成災。
抱樸開竅三十三處,李浪三吸一吐,先鎖住真元外泄,再以氣機相引,直搗百會、神庭、風池,大有不破樓蘭不還休的氣勢。
與此同時,體內(nèi)極有韻味的轟鳴聲響起,抱樸匯成的真元有了洞靈經(jīng)的浸潤,隱隱泛出淡淡金輝,漸漸變得滯澀,沉重起來。
李浪額頭上滲出黃豆大的汗珠,衣襟濕透,身子劇烈地顫抖,苦不堪言。
修行哪里會有真的捷徑?
簡書齋的小師叔坐在篝火邊,瞪眼望著這一幕,嘴中念念有詞,大致意思就是希望這個挨千刀的趕緊走火入魔,早死早好。
驀然,有韻的轟鳴被一聲驚蟄春雷代替,春風入深淵,小侯爺身上的涓涓細流竟然掀起驚濤扶搖直上,百會、神庭、風池應聲而開,綻出一道道金光的小天地里面,各自生出一朵金蓮,花開十二品,熠熠生輝。
只有三竅,但神淵就像打開了一扇窗戶,微風潛入夜,瘡痍的神淵大地終于隱隱有了復蘇的跡象。
李浪睜開眼,身上有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他縱身躍進溪流,只露出腦袋,感受著冰涼的溪水,心頭一片火熱。
“黑……嘿嘿。”換上一身新衣的李浪望著坐在地上少女,硬生生把第一個字變成象聲字,才嘻嘻說道,“咱倆算扯平,行不行?”
少女回答得那叫一個干脆:“扯你一臉,給我死?!?p> 滿天的星光下,篝火晃了晃,熄滅在一股凜冽的氣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