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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故人重逢

清秋醉 思夏言 4171 2023-06-17 21:40:36

  紫宸宮中,大殿之上端坐著的正是滿面和氣的梁成帝。他的笑容看上去是這么得親切,甚至遠超于一個上位者對于自己心腹臣子可能會有的距離。

  要是沈亦清此時在這里,一定會覺得多多少少有些虛偽。

  不過此時在大殿之中站著的卻是燕云易,顯然他是不會對自己的君主有任何不敬或不臣之心。不僅是他,整個燕家世世代代所信奉的忠孝仁義,一貫如此。

  也正是這個緣故,即便今日被宮中召見的原因他已然知道大概,并且有違自己的本心,可燕云易依舊得如同現(xiàn)在這般佇立在大殿正中央,等候梁成帝的差遣。

  好在這次還有湯茵在側,屬實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梁成帝與萬貴妃。

  當他們看見湯茵一身誥命夫人的華服,周身雍容華貴的氣派,可臉上依舊是一副清冷平淡的神情之時,萬貴妃的臉上下意識地閃現(xiàn)過幾分驚慌。

  可下一秒,她便舉止親密熱絡地湊近湯茵,滿臉堆著熱情洋溢的笑容。

  萬貴妃道:“原來是姐姐來了,也不提早說一聲,我好親自去迎接?!?p>  湯茵卻并不吃這一套,不動聲色地向后退了幾步,表現(xiàn)得得體大方。就連她拒絕萬貴妃的方式也極有技巧,既不顯得過于疏離,又明確了自己的態(tài)度,教人挑不出半點禮。

  這些年來,萬貴妃深受梁成帝寵愛。整個后宮之中,除了齊王的生母容妃地位獨特,有著絕不會被撼動的尊崇之外,沒有任何妃嬪宮眷不是唯萬貴妃馬首是瞻。雖說她是出了名的溫和解意,對誰都是謙和有禮,但是多少因著她的盛寵,大都順著她的意思,幾乎沒有人忤逆。

  只是她忘了,這可是曾經與燕濱舉案齊眉的女子,怎會是一般等閑之人。誠然,湯茵這些年深居簡出,完全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宮宴或雅集之中,可昔日的盛況歷歷在目,她何曾不是人群之中最耀眼的那一顆明珠。

  自從燕濱病逝之后,湯茵其人猶如明珠蒙塵,沉淪在大夢之中不愿蘇醒,可這絕不代表著她從前的過往會不復存在。

  十幾載白駒過隙,她與萬貴妃也算得上是故人。只不過彼時她們的身份對調,一個是聲名煊赫的燕將軍的夫人,一個則是大梁宮闈之中寂寂無名的官女子。

  萬貴妃的出身并不好,當初冒著難產的風險生下梁成帝的三皇子,卻也依然只落得個不輕不重的嬪位。那時候她性格極為溫馴,甚至算得上有些唯唯諾諾。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湯茵。

  當時的湯茵還是英姿颯爽,行事果斷、雷厲風行的性格,見到初為人母而又楚楚可憐,在宮闈之中時常被人欺負的萬貴妃,自然而然地萌生出保護欲。正是在二人相處融洽的幾年之中,萬貴妃的身份地位也水漲船高。

  一時間,整個京都城都知道她們是關系親近的閨中密友。

  直到她為梁成帝誕下他最疼愛的七公主梁傾月,一舉成了后宮除皇后之外,位份最高的萬貴妃。

  后來便是陽山之役的潰不成軍,幽云十二州被迫割讓北涼,燕濱舊傷復發(fā)、英年早逝。接踵而至的打擊將湯茵折磨得性格大變,一夜之間像是從人間蒸發(fā)一般,再無人親眼見過她的境況。

  而萬貴妃則一朝一夕地坐穩(wěn)了自己的位置,直至今日。

  多年不見,不管是多么熟悉的人都難免疏遠。尤其是她們一個在侯門宅院,一個是朱門深宮,如今形如陌路也沒什么特別。

  只有她們二人知道,自打那個湯茵為了燕濱的安危想要求見萬貴妃,卻被擋在宮門之外長跪不起的雨夜開始,一切就如同早已注定的宿命。

  倘若不是沈亦清持之以恒的勸導,她如大夢方醒一般,為了燕云易乃至整個燕家,終于決心振作起來?;蛟S湯茵直到此生咽氣的那一天,都會是這十余年如一日的模樣,如同一具早已隨著亡夫離開的行尸走肉。

  萬貴妃的笑意有些局促地凝結在臉上,可這些年的日子她也并不是虛度而過。不過片刻的功夫,她便恢復了素來溫婉輕柔的笑意。

  眼前的燕夫人就這么風輕云淡地退到了一旁的客席上,于是萬貴妃順勢請她坐下,自己則神情自若地回到梁成帝身旁的位置上,絲毫沒有介懷。

  湯茵的眼神沒有片刻停留,就像是在對待一個未曾相識的陌生人。

  梁成帝自然不會關注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事情,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燕云易身上。帝王之心難測,此刻雖則面上帶著和煦的笑意,可內心并非如此。他固然是器重這個一手提拔起來的驍騎將軍,并且毫不懷疑他的能力,愿意將大梁安危交托在他身上。只是與此同時,也從未停止過對他的猜忌。

  君王與臣子之間總是會維持著微妙的平衡,顯然像是梁成帝這樣疑心頗重的君主,不會給手握重兵之權的朝臣留有足夠的空間。

  隨著這些年大梁的武力式微,梁成帝愈發(fā)倚重較為集中的幾只兵力,其中以燕云騎為首。燕嘯天是多朝元勛,家風嚴明,自動自發(fā)地恪守本分。不僅對外御敵,在朝廷之內也言聽計從。

  如此,梁成帝依然沒有停止過暗中對榮遠侯府乃至于整個燕家的敲打。這也是為何北涼入侵中原,燕嘯天卻在危難之際寸步未曾離開京都的主要原因之一。

  依照原計劃的話,如果長此以往,燕云騎以及燕云易應該都會依照梁成帝以及他背后梁筠的安排,成為大梁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劍。

  這也能解釋燕云易在遇見沈亦清之前,甚至于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為什么像是一塊沒有任何私人感情的木石。

  只是就連梁筠都沒有想到,梁傾月居然成了其中最令人意外的因素。

  他同時低估了梁成帝對她的寵溺之情,已然到了一種近乎于失去理智的地步。

  就在梁傾月以絕食表明心跡,以死相逼表示要下嫁給燕云易為側室的那一刻,事情就被推向愈發(fā)不可收拾的地步。

  梁成帝的第一反應是憤怒,他甚至下意識地用極為嚴厲的口吻斥責了梁傾月。用詞和語氣的兇狠讓一旁止不住啜泣的萬貴妃登時噤聲,不敢多說一個字。要知道,這么多年以來,他連一句重話都沒有對梁傾月說過。

  換做是以往,那個對他百依百順的溫婉女兒,在這個時候一定會被嚇得淚雨漣漣。只是這次從萬安回來之后,梁傾月外表看起來分明依舊是那般模樣,內在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什么都沒有說,甚至沒有做出任何其他多余的表情,面無表情地盯著梁成帝。其實梁傾月從來都不是她所看起來那般,像是個沒有任何自我思想的傀儡,無論是性格的極度溫馴,還是一國公主的金枝玉葉。

  就在這寂靜的片刻之間,不知道梁成帝是透過她平靜無波的眼神看見了什么,原本的盛怒在頃刻間平息下去。

  萬貴妃斟酌在嘴邊,用來勸慰梁成帝息怒的話語沒有機會說出口。

  梁成帝只是平靜地說道:“好,朕去辦?!?p>  隨后,他便明顯有些落寞地離開了梁傾月的寢宮。他的背影是那樣得沉重而蕭索,如同承載著數(shù)不盡的負荷。

  回到此時的紫宸殿之中,梁成帝望向燕云易的視線之中,投射的不免有些許銳利。他實在是無法不懷疑這個自小被自己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之所以會有這么大的變化,會不會是因為燕云易的刻意教唆。

  他這么做的目的,又會是什么?

  只是話說出口,梁成帝有意收斂道:“燕將軍此行辛苦了,朕還沒來得及好好犒勞你。說吧,想要什么賞賜?”

  話音未落,湯茵登時警覺地望向梁成帝,就連萬貴妃也下意識地捧起面前的茶盞,狀似不經意地抿了兩口茶水。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這話里話外內有機鋒。

  如今北境燃起的戰(zhàn)火尚未完全熄滅,中原各地又有不少人不知所蹤。戰(zhàn)事未平,內憂外患之下,區(qū)區(qū)護送皇嗣一事算得上是什么功勞。而盛名之下的無端封賞,又何嘗不是一種極其危險的信號。

  沒等燕云易開口,湯茵率先說道:“承蒙陛下厚愛,易兒實不敢當。于公,未有尺寸之功;于私,他連自己伉儷情深的妻子都丟在險地,至今未曾接回京都。別說是對國家社稷沒什么貢獻,對待自己的家人更是有罪?!?p>  梁成帝笑了笑,不動聲色道:“燕夫人這么說,是在怪罪朕不顧情理,強行召回驍騎將軍?”

  照理說,梁成帝這樣的話語算不上是詰責,但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提點。意思是她說話之前得先想想前因后果,若是言語里帶著怪罪燕云易的意思,那便是指桑罵槐地波及那個施令者,也就是梁成帝其人。

  可湯茵不知是故意無視,還是懶得搭理他的那些言外之意,兀自說道:“或許是這些年在侯府里吃齋念佛的時間太久了,也可能是年紀大了,現(xiàn)在這個記性越來越不中用了,就連從前記得的事情也都忘了。我不是邊疆將士,也不是朝野重臣,孰輕孰重、家國偉業(yè)一概不知??捎幸稽c,我是他的母親,所以他該怎么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第一件事就是對得起自己的家人。他的妻子不遠千里跟著他顛沛流離,縱使千難萬險也不離不棄。不管是為了什么人、什么事情,就這么將她丟在荒山野嶺,我就是不能答應!”

  她自始至終都在心平氣和地娓娓道來,神態(tài)自若地凝視著梁成帝,沒有半點躲閃或是緊張。

  也許是這些年禮佛焚香成了習慣,縱使沒有讓她的內心真的四大皆空,起碼也看清了一些從前無法洞悉的本質。比如再次見到這個大梁的當權者,這個讓她的丈夫雖萬死仍一往無前的君王,湯茵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不值得。

  從前是她的公公、她的丈夫,現(xiàn)如今是她的兩個兒子。眼前這個人榨取著他們的價值,凌駕在他們的身家性命之上。可他竟然還不滿足,更是想要插手燕云易的婚事,強行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

  過往的這些年,她一直隱忍著,連帶著將這種情緒傳遞給身邊的每一個人。只因她心中深不見底的懊悔,還有一遍遍的自責。似乎當初若是自己收斂著情緒,順從朝廷的意思,就不會有陽山之役的兵敗如山倒,燕濱也不會......

  今日再見,湯茵卻莫名感到釋懷。過往執(zhí)著的所有都不復存在,這不是她的錯,也不是燕家的錯,從來都不是。

  面對湯茵的回復,梁成帝并沒有錯愕或是尷尬的情緒,似乎在他的記憶里,她一貫都是這樣的模樣。甚至有這么片刻的功夫,他有種錯覺,一切都還是記憶中那年的樣子,什么都沒有改變。

  可物是人非,回過頭來故人已逝,該繼續(xù)的也仍舊得繼續(xù)下去。

  他先是好言安慰幾句,每句都符合他作為一國之君該有的氣勢和態(tài)度。隨后,終于轉而進入正題。

  其實湯茵的言辭之中,已經很清晰地表明了她對沈亦清的認可,也就從側面堵住了梁成帝可能會挑起的話題。

  可一個君王要下達的指令,其實可以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梁成帝微微頓了頓道:“易兒,你護送月兒回京都這一路,彼此相處得如何?”

  燕云易恭敬道:“臣不過盡力而為。”

  萬貴妃笑著道:“燕將軍不必如此拘謹,今日就咱們幾個閉門小敘,說得也都是家里人之間的閑話。陛下的意思是,你覺得我們月兒怎么樣?”

  湯茵隨即道:“這個事情他說了不算。”

  萬貴妃只得迎著笑道:“姐姐這話說的,娶妻之事他說了不算,誰說了算?你可不行啊,易兒都這么大了,得有自己的主意?!?p>  湯茵道:“他已娶妻,既然是有家室的人,添丁進口自然是妻子說的才作數(shù)?!?p>  萬貴妃點頭道:“此言極是,只是燕少夫人不是不在此處?”

  湯茵道:“那就從長計議。”

  萬貴妃笑了笑,刻意頓了頓道:“燕夫人,不如再想想?”

  正當湯茵站起身來,將要據(jù)理力爭,隨時可能不歡而散之時,有個極為意外的沙啞聲音從大殿正門傳來。

  “你們是說什么事情要問我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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