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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醉

第九十五章 大敵當(dāng)前(上)

清秋醉 思夏言 4057 2023-04-04 21:23:41

  沈亦清很想辯解,卻的確想不到更好的理由。直到凌飛宇翻身上馬,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范圍之內(nèi),她也只能佇立在慶望樓的門前,像他說的那樣,等著他們凱旋歸來。

  董思思道:“你是擔(dān)心這一仗可能會輸?”

  沈亦清并未直接回應(yīng)道:“你覺得萬安城中,此刻到底有多少人?”

  四萬,十萬,二十萬,還是更多......你們一定要挺下去,援軍很快就會到了。

  董思思輕輕拍了拍沈亦清的胳膊,以作安慰,示意她不要多想了,一同回去稍事休息。這些天,沒人睡過一個整覺,沈亦清的神情明顯透露著高度疲憊,眼神卻依舊繃得緊緊的,不敢松懈。

  這邊她剛剛踏進(jìn)慶望樓,董思思故作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過身來,抬高視野,與瞭望樓上躲在陰影處的一人輕微點了點頭。這些人都是被燕云殊特地留下的暗影,人數(shù)不多,卻是個頂個的高手。除了時刻監(jiān)察忻州的情況,揪出北境的探子之外,也有暗中保護(hù)沈亦清的目的。

  如果她沒有頂著燕云易正妻的頭銜,反倒會輕松安全很多。如今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意欲綁起來作為威脅燕云易的籌碼。原本他們想要將沈亦清送回京都,可是派出去偽裝成沈亦清車駕盡數(shù)被毀,人也不知所蹤,恐怕都被誤以為是她本人而綁架起來。

  燕云易清楚沈亦清的性格,關(guān)鍵時刻她總是不懂得退讓,也一定不會情愿在緊要關(guān)頭置身事外。正是處于對她的擔(dān)心,才由燕云殊出面,假意由沈亦清充當(dāng)信息傳遞的中間樞紐,為的只是不動不如一靜,人在慶望樓中總算有個照應(yīng)。

  即便燕云易刻意疏遠(yuǎn)沈亦清,舉止動作都顯現(xiàn)在臉上,難??丛谶@些北境人眼里還是無關(guān)痛癢的掩飾。如今他人在沙場,后方更是難以估計,只能寄希望于董思思。

  在他們動身之前,燕云易私下里與董思思談過,為的就是這件事情。

  董思思沒有絲毫猶豫,極為果斷地答應(yīng)下來。以燕家對自己的恩情,別說是這樣的小事情,便是要她以命相換,她也不會有半句怨言。

  只是末了,董思思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么不讓她知道?”

  燕云易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沒有回答。

  每一次出征,燕云易都抱著必死的信念,更不敢奢望一個未必有結(jié)果的將來。但是沈亦清不一樣,她有自己熱愛的生命、執(zhí)著的信仰,她的存在就像是熾熱燃燒的太陽。他不該束縛住這樣一個鮮活的生命,更沒有資格對她的未來負(fù)責(zé)。

  有許多次,看著沈亦清愁眉不展、茶飯不思的模樣,董思思很想親口告訴她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伤埠芮宄m然自己與沈亦清相處的時間并不長,其人剛烈的脾氣秉性卻極為鮮明。若是她知道自己一直都處于大家的保護(hù)之下,只會做出些更冒險的選擇。

  如今之際,董思思也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只有保全觸手可及的一切,等待這場戰(zhàn)役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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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安城外所發(fā)生的一切,卻遠(yuǎn)比他們所想像的要更加慘烈。

  戰(zhàn)爭的爆發(fā)是在頃刻間的,沒有號角,沒有列兵布陣,甚至是一個布滿了霧氣的黎明。北境人形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摸到了這五千人安營扎寨的位置。

  按照他們的預(yù)想,這本該是一場血腥而迅速的大屠殺。就像是只花費一個夜晚的時間,解決掉萬安那些仍在熟睡之中的百姓一般,他們趁黑鉆進(jìn)各個營帳之中,打算將見到的每一個人的喉嚨割開,神不知鬼不覺地處決這些妄圖與她們抗衡的士兵。

  只是世事就是這么巧合,前一晚的暴雨引發(fā)周遭山體的塌陷,大多數(shù)人都被分配出來,連夜搶修運送物資的道路。其余剩下的一小部分士卒也不敢閑著,一一清點著北涼與大梁軍隊白天剛剛集結(jié)整合之后,混雜的武器裝備。

  這些都是燕云騎中的戰(zhàn)士,單云顧念他們的年齡稍小些,本意是讓他們留在軍中多休息一些,以應(yīng)對接下來會更為激烈的戰(zhàn)事。他們大都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的戰(zhàn)場,學(xué)的是殺人技,卻還沒有機(jī)會真正地實踐操作。

  沒想到,就在這個破曉之前最后的黑暗,也是最為黑暗的時間里,他們會用生命來證明自己的所學(xué)所得,并且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與信念,無愧于身為燕云騎的一員。

  等到大部隊回來時,見到的只有幾十具年輕的尸體,以及數(shù)十倍于他們的北境人。

  他們的頭顱盡數(shù)被割去,只余下殘破的身體,圍在那堆山一樣高的北境人中間。每一個,都深受數(shù)十處重創(chuàng),一地的血泊之中,似乎他們身體中的最后一絲鮮血也被放空殆盡。

  其中一位少年,手中死死地攥著一柄長槍,即便此刻早已沒了氣息,也得費不少力氣才能從扒開他的手指,將長槍取下來。

  這是燕云易的長槍,是北境賊人潛入軍中大帳偷出來的戰(zhàn)利品。這些年輕的士兵原本有機(jī)會趁黑藏匿起來,等到他們發(fā)現(xiàn)一無所得之后自會離開,又或是等到大部隊回營之時一舉擒獲。但是他們沒有任何的退縮,寧可舍去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將軍的兵器落入這群賊人手中。

  于是他們坦然面對著成百倍于自己的北境人,直至戰(zhàn)至最后一個人的最后一口氣。

  直到死的那一刻,他們也沒有讓北境人得逞??v使北境人氣急敗壞地一一將他們的頭顱割下,余下之人俱無絲毫妥協(xié),北境人所能看見的,只有一雙雙堅毅而冰冷的眼睛。

  單云只覺得被滿腔怒火充斥著胸膛,雙膝跪地抱著他們的尸身,仰天怒吼。

  冷冷地望著眼前的畫面,燕云易的眼中露出破天的殺氣,他緊緊攥著那柄被濃重的血水浸濕透徹的銀色長槍。

  燕云騎的一眾將士只覺得莫大的悲痛與憤怒之情蔓延開來,每個人都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全場保持著死一般的沉寂,望向這一片剛剛被死亡洗禮過的土地。

  殺我同袍之仇,必當(dāng)以命相抵!戕害一人的性命,必當(dāng)十倍、百倍、千萬倍地討回來!今日北境之人毫無道義可言,也半分不將戰(zhàn)場的規(guī)矩放在眼里,只要燕云騎還有一個活著的性命,這樣的奇恥大辱必當(dāng)教他們雙手奉還!

  此刻的人群之中,彌漫著一種壓抑而晦暗的情緒。不知是誰先起的頭,很快的,這樣的聲響就在人群之中傳遞開來。沒有人指揮也沒有人倡議,足足五千人的聲響匯聚成低沉、喑啞的嘶吼。

  “殺,殺,殺......”

  這一聲聲的喊叫不只是情緒的一種發(fā)泄,更是萬眾一心的信念感與凝聚力。

  這里面除了三千燕云騎精銳,還夾雜著兩千北涼戰(zhàn)士。要能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集合這些生活習(xí)慣與行軍要求各不相同的將士們,根本是件看似難以完成的任務(wù)。甚至就連早些時候,他們都會為了些瑣碎的小事產(chǎn)生難以化解的齟齬。

  可是面對眼前這樣的場面,他們無一例外地生出同仇敵愾的情緒。

  種族、國別,還有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不再重要。他們此時的眼中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殺光那些北境賊人,守護(hù)各自的城邦與子民。

  蕭念作為聯(lián)軍的大將軍,早前被一些庶務(wù)纏身,等到聞風(fēng)趕來的時候,登時也被眼前有些震撼的場面所折服。他知道這樣整齊的聲音意味著毫不動搖的意志,以及最為冰冷、陰暗的殺戮之心。

  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血腥味,可蕭念的內(nèi)心卻沒有絲毫的波瀾。

  自打他十三歲起,就開始與北境人打交道。戰(zhàn)場上,死在他刀下的北境人數(shù)不勝數(shù),而彼時尚且年幼的他,同樣有數(shù)不清的時候險些被斬于陣前。他知道真正的北境戰(zhàn)士是什么樣子,那是光明磊落,值得被尊重的對手。無畏生死,更不會做出任何愧對于勇士之名的齷齪之事。

  同時,他見識過那些原始而蠻荒的部落是怎么處理自己的獵物,他們會割開自己獵物的喉嚨,先將血放干,再把它們的頭顱割下來,作為用以炫耀的戰(zhàn)利品。這正是他們眼前對待聯(lián)軍士卒的處理方式,毫無人道可言。

  蕭念與燕云易是頂尖的將領(lǐng),對戰(zhàn)場有著異于常人的敏銳性。他們都清楚地意識到,這次他們所面對的,將不再是光明正大的北境戰(zhàn)士。從他們的手法以及抹黑偷襲的行徑來看,這些只是被馴化之后的殺人工具。

  所謂的亡命之徒,很多時候只是一種比喻,可是這些真正斷除了人的情感的北境蠻人,將會對戰(zhàn)事的發(fā)展造成難以預(yù)估的影響。

  燕云易與蕭念相顧無言地對視了許久,他們此時心中所想大抵相同。

  速戰(zhàn)速決!

  趁著現(xiàn)如今士氣正盛,一鼓作氣地進(jìn)攻萬安。即便不能在瞬息之間攻破防線,起碼也要對北境的壓制形成足夠的震懾力,打亂他們的陣腳與圖謀。

  蕭念低聲道:“你有幾成把握?”

  燕云易道:“五成。你呢?”

  蕭念笑了笑,神態(tài)輕松地說道:“三成。”

  說完,他們反倒明顯放松了連日來緊繃著的情緒。大戰(zhàn)在即,一切都比預(yù)料之中來得更為兇猛。無論是天不遂人愿,沖毀了運送糧草的后勤補(bǔ)給路線,還是現(xiàn)如今仍未被收拾干凈的殘骸與遺跡,都算不上是好消息。

  更何況,接連安排了四五撥的斥候,他們沿著萬安城墻角徘徊尋摸了很久,根本找不到進(jìn)城的路線。一個個回來時都是類似的答復(fù):無人生還。

  所以沒有人知道里面究竟藏著多少類似的殺人蜂,更沒有人知道此時的萬安城究竟是怎樣的人間煉獄。

  這五千精銳不僅僅是出類拔萃的軍中翹楚,大都還是耗費了大梁與北涼多年心血,經(jīng)歷了一場場生關(guān)死劫,留存下來的中堅力量。眼下的這一仗在所難免,即便最終取得勝利,又能有多少人活著走出來?

  燕云易望著那些眼神堅毅的青壯年男子,心中有股說不清的沉寂之情。

  蕭念道:“時間就定在今晚,你有沒有問題?”

  他所說的,就是方才二人合計的突擊時間。他們將會挑選五百精兵,集中火力襲擊萬安的正城門,一是為了探聽虛實,另一層,也是為了明確地下戰(zhàn)書。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再沒有遮遮掩掩的意義。要么殊死一搏,要么等到他們真的摸清楚此處并不充裕的兵馬數(shù)量,只會更加毫不留情地消耗殆盡。就像是最為原始的叢林生存法則,弱肉強(qiáng)食之下,誰先暴露自己的劣勢,誰就會喪失生存能力。

  眼下萬安城的所有通信渠道都已斷絕,他們不知道援軍究竟什么時候會到。甚至,他們并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這倒有一定的好處,起碼無論城中待著的是怎樣的牛鬼蛇神,縱使有通天的本領(lǐng),也絕不會有機(jī)會和外界保持聯(lián)系。那么分兵佯攻的計策就依然能夠奏效,總不至于陷入兩面夾擊的不利境地。

  蕭念道:“這一仗打完,我請你喝酒?!?p>  燕云易冷漠地?zé)o視著蕭念依舊倨傲的神情,兀自攤開萬安城防圖,將他覺得有機(jī)可乘的幾個方位都標(biāo)記出來。

  “你可以從這幾個里面選一個,這都是萬安舊城留存的排水管道,八年前修葺之時沒有拆除,一直遺留下來。要是能夠挑選一只數(shù)十人的小隊,順利的話就能直接抵達(dá)萬安城墻?!?p>  他說話的時候,并沒有抬頭,顯然并不是很情愿由蕭念作為將領(lǐng)。但是燕云易就是這樣公事公辦的脾氣性格,凡事有規(guī)有矩,即便不樂意,但是既然蕭念貴為北涼王擔(dān)任是聯(lián)軍之首,燕云易就有義務(wù)完成他該負(fù)責(zé)的那部分。

  蕭念眼神慵懶道:“這種小事,你決定?!?p>  說完,他離開了軍中大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急事要做,只取了匹軍馬,便一騎絕塵地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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