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撒那站在皇宮的最高處，面無表情地看著傾斜著大雨、電閃雷鳴的天空。
他的工作才正式開始。
他已經(jīng)找到一個適合用來觀測的位置，而現(xiàn)在，他只需要等待著，觀察對象的出現(xiàn)。
……
現(xiàn)在的人偶館里，唯一一個有意識的“物”只剩人偶了。
她此刻正端坐在敞開的門前，抬頭看著烏云密布的天空。
幾滴雨水在風的牽引下飄進了門口，落在她皙白的臉龐上。
人偶用手指輕柔地將水漬拂去，看著天空輕語道：“愿你在重生的世界找到新的歸宿。”
……
等到莫漢、羅茨爾和阿瓦魯三人再次來到五樓的大廳時，他們看到了出乎意料的景象。
羅瑞德被割斷了喉嚨，還未凝固的鮮血從切口中涌出，在地板上匯聚成了一條條鮮紅的小溪；洛瑞斯卡倒在羅瑞德的身邊，也已經(jīng)斷了氣，從頸部的傷口上來看，他的死因和羅瑞德一樣；而在大廳深處的一處角落里，不該出現(xiàn)的第三個人——阿瓦魯以前從沒見到過的一個孩子，正倒在墻角不省人事；而孩子的身邊，一只渾身漆黑的四翼巨龍正緩緩地站起身。
“莫萬……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此時都莫漢已經(jīng)顧不上隱瞞身份了，他不明白莫萬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心龍為什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從這條黑龍的外形上來看，莫漢確實猜出它是心龍，但他可從沒聽說過心獸會改變形態(tài)和顏色。而且在莫萬已經(jīng)昏迷了的情況下，心龍居然還能自行進行活動，就像是真正活著的生物一樣，這一反常的現(xiàn)象著實讓他感到不安。
漆黑的心龍緩緩地舒展著身體，此時的它僅僅是四肢匍匐在地，它的后背幾乎都能穿過天花板上的破洞。它輕緩地邁動著四肢，神情冷淡地看了三人一眼，走到一面高大的墻壁旁，口中凝聚出的黑色波紋瞬時而發(fā)，堅固厚實的墻壁應聲倒下，從宮殿的外墻上墜下。幾秒后，從下面?zhèn)鱽淼木揄懶局@堵墻壁的毀滅。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心龍的行為。阿瓦魯是震驚于心龍的強大，并在為這里居然會出現(xiàn)巨獸而吃驚；羅茨爾和莫漢則是震驚于心龍，前者從莫漢的表現(xiàn)來看，能猜出這條黑龍是伊萬……莫萬的心獸，他和莫漢一樣，都對心龍這一自主的行為感到震驚和疑惑；但最疑惑的人非莫漢不屬，他很清楚心龍是什么樣子的，看到心龍從原本純潔無暇的白色變?yōu)樵幃愑中皻獾暮谏械酱笫虏幻睢?p> 相對于后二者的震驚，阿瓦魯更著重關注那對已經(jīng)死去的王室兄弟，本來他是打算以羅瑞德的性命來威脅洛瑞斯卡，以得到王室秘術的信息，結果十分鐘后回來，兩人都死了，而有能力殺死他們的，也只有那條怪龍了。
“喂，是你這家伙干的吧？居然敢把我的上位之路斷掉！”
幾息時間，紅蚺就盤踞在了大廳里，吐著信子虎視眈眈地盯著心龍。
“上，讓它知道什么叫最痛苦的死法！”
就在阿瓦魯氣急敗壞地控制著紅蚺向心龍發(fā)動攻擊的同時，莫漢也沒干愣著，他貼著墻壁小心繞到了大廳深處，莫萬所在的角落里。
在碰到莫萬身體的那一刻，莫漢就愣住了。莫萬體內連一絲能量都沒有了，就連作為能量核心的心臟都空空如也，他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莫萬，你還好嗎？”
在確認莫萬的呼吸和心跳都沒問題后，莫漢抓著他的肩膀輕輕晃動著他的身體。
“嗯……”
莫萬在搖晃中慢慢地恢復了意識，但他還有些甚至不清。
“心龍……它……變了，它……咳咳——”
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吐出了幾個字后，莫萬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莫漢也沒急著要問問題，他輕拍著莫萬的后背，想盡力讓自己的兒子脫離如此糟糕的狀態(tài)。
“轟——”
紅蚺在黑霧中炸裂開來，化作能量消散在空氣里。阿瓦魯咽了口唾沫，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這樣的戰(zhàn)斗結果讓他著實對心龍發(fā)動攻擊這一行為感到后悔。
“那個……伙計，有話好好說，我剛才是在和您開玩笑呢……”
阿瓦魯頂著心龍針扎般的目光諂笑著，一邊后退一邊盤算著用羅茨爾來吸引心龍的注意力。
然而羅茨爾早就沒了人影。
甩鍋不成，那就只有逃了。
見心龍只是瞪著自己沒有其它動作，阿瓦魯慢慢地退到了門口，然后一轉身跑得沒影了。
心龍沒有追擊，它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它站在宛如斷崖的缺口旁，四翼一振飛離了皇宮，向著皇宮正上方，大雨淋漓電閃雷鳴的高空飛去。
而在心龍離去后，莫萬也漸漸從意識恍惚中恢復過來。
“心龍，它變了！它、它把我的能量全部吸走了！”
看著莫萬焦急的神情，莫漢繼續(xù)輕拍著他的后背，安慰著他：“我知道我知道，不用多說了，你現(xiàn)在只需要好好休息……”
“不不——”莫萬情緒激動地搖著頭打斷了莫漢的話，“我要去見和撒那，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他！”
“和撒那？”
聽到這個名字，莫漢的神色微微一變，“我不是說了，你不能再找他了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唯一能解釋這一切的人！”
莫萬用力掙脫了莫漢的懷抱，他飛也似地沖到了心龍造成的缺口旁，“快，放出風霜龍，和撒那現(xiàn)在就在皇宮的最高處。”
……
和撒那面無表情地看著懸停在高空、頭頂著厚重烏云的心龍。他的瞳孔擴大到了整個眼眶，數(shù)道熒藍色的光環(huán)再次從中浮現(xiàn)，在宛如空洞的眼球上飛快地轉動著。
就和之前觀察著精神世界的心龍一樣。
【正在觀測準備……】
【準備完成，準備進行數(shù)據(jù)收集?！?p> 就在和撒那已經(jīng)為最后的觀測工作做最后準備時，一道青藍色的身影從下面的一躍而上，飛到了和撒那面前。
“和撒那！”
莫萬站在風霜龍的頭上，在莫漢的攙扶下抵著狂風暴雨奮力地沖著和撒那大喊。
和撒那不動聲色地把眼球向下轉動了一點，“啊，原來是莫萬和莫漢先生，現(xiàn)在請不要打擾我，我還要對……”
“夠了，別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你知道的吧，所有沒法解釋的事，你都知道是什么造成的吧？我的心龍到底怎么了？”
莫萬粗暴地打斷了和撒那的話，他找和撒那可不是為了聽對方說無關的話的。
“名詞糾正，莫萬，你所說的‘心龍’，其正確稱呼其實是【眼龍】?！?p> “眼龍？”
“仔細回想一下五十六年七個月十二天前被莫爾法先生討伐那條黑龍，你們就能知道眼龍是什么了?！?p> “別賣關子了，心龍到底怎么了？它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是‘他’不是‘它’，我說了，他是眼龍而不是心龍，從來都不是。”
“從來？”
“雖然眼龍是這個世界特有的噬界獸，但他和其他世界的噬界獸一樣，幼體本身能夠以任何一種方式存在，以生命體的形式，或是以能量體的形式，介于上一代眼龍以巨獸的樣貌成長，結果在清剿世界的途中，還沒成年就落得了被殺死的下場，這一代的眼龍聰明了不少，他以心獸的形式茍活下來，沒人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就這樣他成功活到了成年?！?p> “和撒那，說人話?！?p> 莫萬越來越聽不懂和撒那說的話了，什么叫“心龍其實是眼龍”？噬界獸又是什么鬼東西？
和撒那嘆了口氣，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打算再隱瞞自己知道的信息了，反正就算他們知道了這些本該靠他們自己的能力來獲取的知識，最后也會和世界一起迎來……
“所謂的【噬界獸】，其實是世界本身的一種自我防護機制，每當世界因自身因素或是外界因素干擾而無法再維持生命時，噬界獸就會自行誕生，但噬界獸并不會一誕生下來就回去吞噬世界，他/她會以世界中已存在的某種形式成長，同時觀察這個世界的內部環(huán)境，等到噬界獸成年之后，他/她就會立即吞噬世界，并用自己的力量和生命來重塑這個世界。
“當然，不是每一個世界都會有噬界獸?！?p> 莫萬和莫漢聽著和撒那的這番講解，心里的震撼已經(jīng)無法用任何詞匯來形容了。
自己的心獸其實是噬界獸？而噬界獸是吞噬并重塑世界的？而這個世界居然要走向終結了？
和撒那沒有理會這兩人，他繼續(xù)自顧自地講解著。
“存在著噬界獸的世界本身就屬于那種剛誕生不久并且還沒法建立出適合自身體系的新生兒，為了尋找到合適的體系，這種世界會面臨至少十次以上的重塑，直到尋找到合適的體系，噬界獸才沒有可能再誕生。
“你們所在的世界我已經(jīng)觀測了很久了，從剛誕生到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重塑了十七次，這次是第十八次重塑，不過看它現(xiàn)在的樣子，估計等到下一次重生之后，它就能到適合自己的體系了，不過這樣一來我這次的任務也就算圓滿結束了?！?p> 在和撒那向兩人講解的同時，懸停在高空的心龍也開始了他的蛻變。
漆黑的濃霧從他全身由能量構成的每一寸皮膚下滲出，像蠶繭一樣將心龍包裹在內。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去，隨著一聲沉重的如獅吟的低吼響起，由黑屋凝聚而成的繭從內向外爆裂開來。
展現(xiàn)在世人眼中的，一條身軀可遮天蔽日的漆黑巨龍。
不是能量體，亦不是心龍，他是真正的噬界獸——眼龍。
他將包裹著身軀的四翼舒展開來，張開了遍布全身的猩紅豎眼，用數(shù)以萬計的眼球俯視著世界的大地。
鮮紅色如水晶般剔透的犄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像藤蔓一般向四面八方生長著，宛如肆意瘋長的蘿藦藤向著天際線延伸而去。這是他的“口”，也是用來吞噬世界的捕食網(wǎng)，任何誕生于這個世界的事物都逃不過這些犄角的包圍。
“啊……”
落到地面上的莫萬無言地看著天空之上的心龍……不，是眼龍，久久沒有離開。
不知過了過久，他回想起了還在醫(yī)療所里的萊奇，隨后他忽然轉身跑向了醫(yī)療所。一旁同樣也在為和撒那的話而沉默的莫漢見狀急忙跟上去，以防莫萬做出什么傻事。
……
在睡夢中的莫爾法垂死病中驚坐起，他透過窗戶驚愕地看著被鮮紅犄角所覆蓋著的天空。
莫爾法張了張口，想要說什么，但他硬是半天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或許是和過去的某件事聯(lián)系到了一起，他突然情緒激動地掀開被褥，用以往未曾有過的力氣翻身下床，直奔向屋外的走廊。
只見東邊的天空之上，龐大的黑龍正懸停在高空中，從他的頭部和頸部所生長出來的鮮紅犄角正向著天邊飛快延伸著。
“原來……愚蠢的錯誤，是這啊……”
莫爾法扶著墻壁，在剛才還難得有力的雙腿再次癱軟地彎下。
這位已是殘燭的老人此時正像個孩子一樣蜷縮在墻邊痛哭流涕，那個糾纏了他五十六年的疑問終于解開了，自己當初所做的為自己帶來榮耀和地位的事原來就是和撒那口中的蠢事。
……
羅茨爾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在宮殿里喧鬧的阿瓦魯。
就在剛才，他利用黑狼爬到了皇宮的房頂上，偷聽了和撒那和莫萬的話。在聽到了和撒那的那番講解之后，他突然感覺自己心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值得牽掛的東西了。
“被重塑了十七次的世界……還真是諷刺啊，我們人類一直自稱為這個世界的統(tǒng)治者，結果我們卻沒發(fā)現(xiàn)，世界本身才是它自己的主宰啊，我們所做的那些事……那些只會對生態(tài)造成永久性破壞的事，都是世界走向毀滅的原因啊……而為了彌補我們犯下的錯誤，世界只能讓我們和它一起被噬界獸吞噬……還真是諷刺啊。”
羅茨爾掩面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他沒在理會氣急敗壞的阿瓦魯和因眼龍的出現(xiàn)而不知所措的幫派成員，走出了皇宮。
……
莫萬和達盧已經(jīng)瑞蓮一起站在萊奇的病床旁，他打算用最后一點時間陪陪自己的朋友和親人。
他沒有把眼龍的事告訴另外兩人。雖然達盧和瑞蓮也被突然出現(xiàn)的眼龍嚇了一跳，但在看到莫萬一副坦然又有些沉郁的樣子后，他們沒有問什么，也沒敢問什么。
“萊奇他的情況還好嗎？”
莫萬轉過頭向兩人問道。
“他的傷勢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只是每次醒來的時間不會很長?！?p> “這樣嗎……”
莫萬喃喃道，他沒在說什么，在達盧和瑞蓮不解的注視下轉身走出了醫(yī)療所。
莫漢在外面等著他。
“回去吧，用最后一點時間陪陪爺爺。”
……
和撒那站在皇宮的最高點，仰視著正從高空中緩慢下降的眼龍。
【正在進行數(shù)據(jù)上傳——】
【第十組數(shù)據(jù)已上傳完成，正在接受第十一組數(shù)據(jù)——】
鮮紅的犄角從他身邊掠過，繼續(xù)向著遠方延伸。
從眼龍身上投出的數(shù)萬道此時正匯聚在和撒那身上，他在審視著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這位怪異存在。
既然自己無法吞噬對方，那就想盡辦法看透他。
“別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專心地吃去，別忘了還有一個自遠方來的朋友正打算把這個世界當開胃菜吃掉?！?p> 和撒那目不轉睛地看著眼龍，“友善”地提醒道。
眼龍也沒打算一定要看透和撒那，他收回注意力，繼續(xù)延伸著自己的犄角。
很快，他的犄角完全地將世界包裹住了。
接下來，就是吞噬了。
……
“和撒那，你究竟是什么？”
看著從天空中徑直墜下，向地面擠壓而來的犄角，莫萬的心中忽然蹦出這么個疑問。
這是他最后一個沒有得到解答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