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涼風習習。姍姍來遲的太陽尚未升起,就已將東方的朝霞暄染得一片通紅。雄偉的玳京古城在朝霞的映照下,像是披了一件金紅色的紗衣,愈發(fā)為這座千年古都增加了幾分動人韻味。
身為玳國國都,玳京城和天下所有的國都格局一樣,都是分為外城和內(nèi)城。規(guī)模宏大的外城居住著上百萬軍民,一座座房屋宅院鱗次櫛比,整齊有序。一條條街道規(guī)劃齊整,寬敞整潔,街道上各色店鋪林立,無不昭顯這座城市的繁華。
內(nèi)城則是玳國王族所居的王宮,巍峨雄壯的宮殿群錯落有致,放眼處一片金碧輝煌,透著一股奢華而尊貴的氣息。
此時,座北朝南的王宮正門正敞開著。足有兩丈多高的厚重大門上鑲嵌著一排排茶杯大小的銅釘,兩排衣甲鮮明,體形膘悍,手持長矛,腰懸佩刀的侍衛(wèi)們在大門兩邊肅然而立,一個個目不斜視,一看就是訓練有素之士。
宮門正前方,是一座由巨大青石板整齊鋪就而成的宏偉廣場。廣場上人頭攢動,玳國的文武百官們率著隨從護衛(wèi),或乘車馬,或坐轎子,從外城絡繹不絕趕來,來參加早朝。
此時,宮門約模十丈開外,一位少年正一動不動的跪在那里。身后立著一名老者.少年約模十六七歲年紀,生得濃眉大眼,相貌俊朗,額頭上有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太陽形疤痕。此刻雖然跪著,腰桿卻挺得筆直。身上穿的不過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藍色粗布衣服,但仍難以掩飾他身上那種天生的貴胄氣質(zhì)。
老者年約六旬,紫面長髯,身材高大,神情淡漠.此刻就靜靜站在少年身后,卻給人一種山岳般難以撼動的感覺,一看就是武道高人。
上朝的文武百官們見到這一老一少,卻俱都沒有任何驚訝之色,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因為這已經(jīng)是他們第三天見到這二位了,也就是說,這少年已經(jīng)在這里整整跪了三日之久。
早已習以為常的大小上朝官員們一個個目不斜視,繞過二人,魚貫而入,進了王宮之中。
待得最后一批官員走進,厚重的宮門立即緩緩閉合。將這一老一少拒在宮外.少年和老者依然一跪一立,紋絲不動.
太陽越升越高,氣溫也愈發(fā)燥熱起來,少年仍然一動不動地跪在那里。此時雖然已是初秋時分,陽光卻仍然毒辣異常,隨著熱汗越出越多,少年的后背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但仍然頑強的跪著。
直至正午時分,緊閉的宮門才再次緩緩洞開,散朝的百官們又紛紛魚貫而出。望向門外一老一少時,搖頭嘆息者有之,目露憐憫者有之。更多的,則是一雙雙充滿嘲笑的目光.在經(jīng)過兩人身旁時,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止。
“嘿嘿,堂堂趙國太子,居然倫落如此,真是可悲可嘆哉?!?p> “可不是嗎,趙國氣運已竭,以至連年災荒,國力大減。又有四大諸侯為禍一方,不服管束,現(xiàn)今又遭燕國聯(lián)合匈奴入侵,真是雪上加霜,怕是已離覆滅之期不遠矣?!?p> “想當年趙國鼎盛之時,兵強馬壯,稱霸一方,那是何等的威風?何曾把咱們玳國放在眼里?想不到也有求著咱們的時候啊,哈哈。”
“要說這趙國的太子也是死心眼,趙國眼見是日暮西山,回天乏術,咱們玳國又豈會白白折損兵馬錢糧去得罪燕國匈奴這樣的強國,雖說王后娘娘曾是趙國公主,但君王之家向來國事為重,親情次之,我看這小子就算跪到明年,也是白搭?!?p> ”正是正是?!?p> 頭上頂著火辣辣的太陽,耳邊是不絕于耳的嘲諷之聲,少年卻依然神色平淡,仍紋絲不動的跪在那里.他并非臉皮厚如城墻的無恥之徒,相反,作為一國儲君,他一向是把尊嚴看得比性命還要重要。可如今,為了家國命運,他卻甘愿放棄尊嚴,在這里整整跪了三天,只盼能打動他的姑姑,姑丈,也就是玳國當今的君王和王后,能發(fā)兵救趙,挽狂瀾于即倒.倘若能如此,莫說臉面尊嚴,就算是粉身碎骨,對他來說,也是在所不惜的。
可惜事與愿違,這一路跋山涉水歷盡辛苦,好容易來到玳國都城,卻連正主的面都沒見到,若是依著他原本的脾氣,定然是憤而拂袖而去.可是一想到國家和族人的命運,他也就沒有了任何脾氣,并且一跪三天,連口水也不曾喝過。
隨著百官們漸漸遠去,莊重的宮廷大門再次轟然關閉。少年依然跪著沒動,只是眼中的失望又濃了幾分。
待到傍晚,老者終于忍不住開口,低聲開口道:”殿下,身體要緊?!?p> 少年神色漠然,聲音沙啞道:”最后一晚,過了今晚,咱們就走?!彼⒎且桓钪?,何嘗不明白眼下的處境,人家要是真不想幫忙,跪到死也是沒用的。既然如此,何必再繼續(xù)下去?說到底,連跪三天,也不過是聊盡人事,做到無愧于心而已。
老者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少年也沒有再說話,兩人又再次恢復了沉默。
忽然,緊閉的宮門再次打開。無精打采的少年立即精神一振,抬眼向著宮門處望去.待得看清宮門中走出的人時,雙眼終于露出難以掩飾的喜色。
走出宮門的,是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在數(shù)十名侍衛(wèi)的簇擁下,昂首闊步而來。這青年年約二十上下,生得面如冠玉,相貌堂堂。頭戴束發(fā)紫金冠,身穿明黃蟒袍,腰束玉帶,足踏云履.此時走在一眾侍衛(wèi)中央,有如鶴立雞群一般,愈加襯托得風流倜儻。
青年徑直來到一老一少身前,皺了皺眉頭,漠然道:”趙子興,你這是何意?”
聽到對方直呼自己的名字,少年的心里不禁咯噔一聲,心頭剛剛升起的那點希望,又立即沉了下去.眼前這個青年,正是他的表哥,玳國當今的太子代龍勇。兩人素來交好,雖一年到頭也難得相見一回,但每次相見,都是稱兄道弟,相談甚歡。約定待到將來兩人繼位之時,定要勵精圖治,富國強兵,合兩國之力,共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yè)。如今趙國有難,剛一見面,聽到的,卻是對方直呼其名的冷漠。
趙子興心中雖然暗暗悲哀,表面上卻仍強顏歡笑道:“表哥,姑母姑丈何在?為何不肯見我?”
代龍勇眼神中有不耐之色一閃而過,嘴上卻仍含糊解釋道:”非是父王和母后不肯見你,只因他們近來身體有所不適,俱在后宮中安心靜養(yǎng),就連這幾日朝政也都是由我代為處理的?!?p> 頓了頓,又道:”你的來意我已知曉,非是我玳國不肯幫你們,只是我們近來日子也不好過,這幾年天災不斷,糧食年年欠收,都沒一年消停過,去年又和陳國打了一仗.我倒是很想幫你,只是眼下實在是有心無力的緊?!?p> 趙子興心頭一顫,有如冬日里被當頭澆下一盆冰水,卻仍不甘放棄最后的希望。他一把拉住代仁勇的胳膊,神色激動懇求道:”表哥,現(xiàn)在只有你能幫我了,我求你救救我的國家,救救我的子民,只要你能幫我趙國度過這次劫難,以后我趙國定當唯你們玳國馬首是瞻,我們還可以割地給你,十座城池怎么樣?不行就二十座城池?二十座.表哥?”
代龍勇臉上鄙夷之色終于一攬無余,他暗運內(nèi)力,振臂甩開趙子興,冷冷道:”趙子興,你好歹也是一國儲君,雖然你的國家即將不存于世,可你好歹也拿出點骨氣和尊嚴出來好嗎?這樣吧,趙國呢,你就不要再回去了.我玳國雖無力發(fā)兵相助,但保護你的安全還是做得到的,只要你在玳國一天,就不會有人能傷害到你,我還能給你一世的富貴。怎么樣?哥哥我還是講義氣的吧?”
望著滿臉嘲諷之色的代龍勇,趙子興悲憤不已,他不遠千里,趕到這里,跪了整整三天三夜,難道只是為了顧全自己的性命?趙子興嘶聲道:”表哥,你就真的見死不救嗎?你答應過我,將來我們要一起共創(chuàng)大業(yè)的?!?p> 代龍勇仰天打了個哈哈,嘆道:”趙子興,事到如今你為何還如此的天真?這話我是說過,但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地位平等,俱是一國的儲君,自當共勵共勉?,F(xiàn)在呢,你看看你自己,蓬頭垢面,滿身污垢,哪里還有一點太子的樣子?“
說到這里,代龍勇低下頭望向趙子興,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嗤笑道:”你的趙國如今已到了朝不保夕的窮途未路,現(xiàn)在的你,又有什么資格和我舊事重提?”
趙子興身軀猛然劇烈一顫,他呆呆地仰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悲憤交加之下,原本被丟棄的那點尊嚴和骨氣又漸漸回到身體里。
我很早就聽過世態(tài)炎涼這個詞,直到今天我親身體會,我才知道它是多么的傷人。原來這個世上任何承諾都會隨著身份地位的改變而改變,任何的親情感情在利益面前都是不堪一擊。之前,的確是我太天真了。
趙子興站起來時,目光已變得堅定和冷漠起來.他沖著代龍勇抱拳一揖,冷冷道:”原來如此,之前確是我想多了。趙國是存是亡,確實和別人沒有太多關系。我趙子興雖然沒有什么出息,但也絕不會做身茍且偷生的亡國奴。我這就回去,和我的國家一起等死,再見,太子殿下?!?p> “老師,我們走?!闭f完,拖著因跪太久而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腿,轉(zhuǎn)身一瘸一拐毅然向外城的方向走去。
老者從頭到尾始終一言不發(fā),默然轉(zhuǎn)身跟隨少年而去.一老一少兩個漸漸遠去的身影,在巨大廣場的襯托下,顯得說不出的落寞...
“不送。”代龍勇滿臉的戲虐之色,冷哼一聲,道:“冢中枯骨而已,和我耍什么臭脾氣,我答應過庇佑于你,你自己非要尋死,可怪不得我不講情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