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六日——
昭嵐殿中,夏侯瑾坐在軟塌上發(fā)呆,手里捏著一個黑底繡白頭翁的荷包。
蕭歌山進來時,手里提著一個食盒,他神態(tài)故作輕松,伸手在夏侯瑾面前晃了晃:“阿瑾想什么呢?”
夏侯瑾回過神來,將攥著荷包的手藏在了身后,反問:“你當真今日休朝了?”
蕭歌山將食盒放在桌上,打開了蓋子:“我說了要陪你,自然是要說到做到的?!?p> “若任何事你都能說到做到,那就好了。”夏侯瑾輕聲著說。
蕭歌山動作一頓,復又輕快地道:“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燕北的栗子糕?”夏侯瑾看著那熱氣騰騰的糕點,想起當初在燕北時,每個冬天最愜意的時候,就是吃著栗子糕,烤著小火爐,烹茶賞雪。
蕭歌山捻起一塊栗子糕放入景泰藍的小蝶中,遞給夏侯瑾:“是我親手做的栗子糕,你試試,可有當年在燕北時的味道?”
夏侯瑾輕輕咬了一口,滿口軟糯香甜,她有意無意的說道:“當初在燕北,我雖然身體不好,但是日子過得還算舒心,沒有那么多需要擔憂的事,也沒有那么多煩惱……”
蕭歌山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但仍然打著哈哈,沒有絲毫松口:“一回想,你我相伴已有十五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當初在燕北時,我蟄伏在定南侯府的事還像昨日發(fā)生的事一樣,歷歷在目。而今,我奪回了大金,成了執(zhí)掌天下的皇帝,而你成了金尊玉貴的皇后。阿瑾,這一路走來,我們似乎錯過了很多風景,但是哪怕你我皆老去,甚至死去,我也會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擔心,你依然可以做那個沒心沒肺的姑娘?!?p> 夏侯瑾對上蕭歌山的眼神,反問:“沒心沒肺的姑娘?阿念,我已經(jīng)過了聽甜言蜜語的年紀了。我現(xiàn)在只想做好一個母親,一個妻子,守著最在乎的人,平淡安然的過完這一生。我需要的是你的承諾?!?p> 蕭歌山嘆息一聲,別過頭去,心里別扭的厲害。
夏侯瑾拿出身后的荷包,放在了蕭歌山面前:“先前,我不知道繡什么好,所以遲遲沒有完工??晌乙幌肫饋恚愫臀艺f過,當年你我初次相識,我替你擦眼淚,用的是繡著白頭翁的手絹,花語是才智純白,我便毫不猶豫的繡了這個紋樣。我希望,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這樣的,不要夾雜著私心和怨念,坦誠相待,互不欺瞞?!?p> 蕭歌山動容的接過拿荷包,細細揉搓著上頭精致的繡花,輕聲道:“你要我承諾你什么?”
夏侯瑾道:“不要濫殺,不要多疑。我心里的阿念,是善良理智的?!?p> “好?!笔捀枭睫D(zhuǎn)過頭看著夏侯瑾:“我也要你一個承諾。你夏侯瑾此生此世,絕不與我離心,絕不辜負我?!?p> 夏侯瑾直接豎起三個指頭,立誓道:“此生此世,阿瑾絕不與阿念離心,絕不辜負。否則,死無葬身之地,尸骨無存!”
蕭歌山嚇了一跳,連忙拉住她的手道:“我不會殺李光彥的。你別亂發(fā)誓?!?p> 夏侯瑾反握住蕭歌山的手道:“阿念,你對我的好,對憶欽的好,我們都知道。我自知這些年來對不住你,所以往后,我希望我們一家人再無隔閡,沒有人能夠破壞我們的幸福?!?p> 蕭歌山堅定地道:“好!一定不會有人能破壞我們的幸福?!?p> 十月八日——
今天一大早,夏侯瑾才剛剛洗漱完,便聽李相夫人入宮求見。
來到正廳,羅藝涵挺著六個月的大肚子來回踱步,神情焦慮。
見夏侯瑾出來,她立刻迎了上去,正要行禮,夏侯瑾便穩(wěn)穩(wěn)扶住了她:“你有著身孕,莫要行禮了。”
羅藝涵:“謝皇后”
夏侯瑾親自將她扶了坐在椅子上后,問道:“你挺著大肚子,大早上的來找我,可是那梁靜又鬧騰了?”
羅藝涵連忙搖頭:“倒也不是。如今她是安分了,下婦求見娘娘,是有其他事情……”說著,羅藝涵頓了頓,看了看正殿值守的侍女。
夏侯瑾當即明白了,揮手遣退了下人。
待正廳里只有她們二人,羅藝涵才道:“昨夜有位姑娘夜訪相府,直接進了我的房間,說相爺有事情交代,除了家書,還有一封密信,讓我一定要親自交到娘娘手中?!?p> 說著,羅藝涵掏出封存完好的信封,交給夏侯瑾。
夏侯瑾連忙接過查看,而這一看,她不禁瞪大了眼,心中是驚濤駭浪般的恐慌。
見她神色不對勁,羅藝涵也焦急的問:“信里說了什么?可是相爺公務(wù)辦的不順?還是舊疾又犯了?”
這幾日,羅藝涵總是睡得不安穩(wěn),時常做噩夢,一醒來就小腿痙攣。
她生怕李光彥有什么難處,亦或是身體不好,又怕她擔心,所以沒有在家書內(nèi)相告。
見夏侯瑾這幅神情,一定是發(fā)生了不好的事,顧不得規(guī)矩體統(tǒng),羅藝涵起身從夏侯瑾手中拿走了信件。
而這一看,羅藝涵亦是嚇得癱坐在椅子上,她驚呼著道:“玉容妃她殺了三后?還有劉夫人……散播大皇子身世謠言的人竟然是她?”
夏侯瑾痛苦的閉上眼,當初剛回潼陽時,漱玉說起三后之死時,神情里透露出一股得意神色,那時夏侯瑾便猜測,三后之死也許并非意外。
而更叫她意外的是,這散播謠言的幕后主使,居然是劉夫人。她不明白,劉夫人為什么要這樣做?
夏侯瑾自問,從接回了蕭憶軒以來,從未虧待過她這個養(yǎng)母,亦沒有虧待過憶軒,無仇無怨,她也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為何她要這樣做?
羅藝涵看著信道:“娘娘身邊的孫太醫(yī),也是玉容妃的人!還有孫尚書,竟是他設(shè)計安萍縣主和相爺共睡一屋?這玉容妃究竟想做什么?!”
夏侯瑾失望透頂:“也許,我與李相的緋聞,也是她推波助瀾的?!?p> 羅藝涵不解:“可是玉容妃與娘娘不是情同姐妹嗎?”
夏侯瑾想起之前蕭憶軒講的穎州見聞,那親姐妹為了爭區(qū)區(qū)織坊,尚且對簿公堂,更何況這“情同姐妹”呢?
夏侯瑾無奈地道:“天下萬事,情之所起,利之所驅(qū)。其實,我早就猜到,她應(yīng)該是恨我的……”
夏侯瑾一直以為,漱玉只是太敏感,太患得患失了,所以才會誤會自己想要奪她的權(quán),想阻礙她兒子的路。
在中秋之前,夏侯瑾從未想過,漱玉會對自己動手,可讓夏侯瑾更沒想到的是,漱玉其實早就不是以前那個謹小慎微的漱玉了。
殺了三后,漱玉便是這皇宮里位份最高的后妃,又是皇長子生母,她最有資歷處理后宮事宜,蕭憶禧也是最有可能問鼎皇儲的人選。
孫太醫(yī)被舉薦進昭嵐殿,是自己剛?cè)雽m那會兒,說起來,漱玉那時,便將自己看做眼中釘,肉中刺了吧。
如今夏侯瑾也算明白,即使自己再去解釋和退讓,也沒有任何意義了。這其中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謂的誤會,也許從自己決定回潼陽那會,漱玉便如臨大敵般,設(shè)計安排好了一切應(yīng)對措施。
羅藝涵分析著:“若說玉容妃是為了和您爭寵,為了給三殿下鋪路,這么做也算事出有因。但是這劉夫人又是為了什么?她又如何知曉娘娘這么多辛密隱晦之事?”
夏侯瑾回答:“李相應(yīng)該是從未對你提及過我的身世,但是劉夫人與我,曾經(jīng)也算是親家妯娌。她撫養(yǎng)蕭憶軒是我當初求她的,憶軒的生母,是我二叔的嫡女。憶軒,其實是我外甥?!?p> 羅藝涵驚訝的語無倫次:“這……這二殿下,不是……皇上的骨肉嗎?”
夏侯瑾:“的確是皇上的骨肉。二房大小姐懷了皇上的孩子后,被許給了劉夫人胞弟,當年時局動蕩,為保夏侯氏血脈,我告訴了她憶軒的身世,請求她一定要照顧好憶軒,來日若有機會,憑借著這孩子的身份血脈,就可以東山再起?!?p> 說著,夏侯瑾突然就想通了:“我明白劉夫人為何要散布謠言了。”
羅藝涵同樣也反應(yīng)過來:“她是為了讓二殿下當儲君?”
夏侯瑾恨鐵不成鋼的道:“她真是糊涂!憶欽怎么可能和憶軒爭?”
羅藝涵不明白的問:“娘娘此言是何意?”
“憶欽和憶軒根本不是親……”夏侯瑾一急,差點就說出了蕭憶欽的身世,還好,她適時止住了口。
夏侯瑾并非不信任羅藝涵的為人,可是蕭憶欽的身世,是莫大的忌諱,未免生出其他事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夏侯瑾掩了掩神色,解釋道:“憶欽啟蒙晚,性子倔強,不懂迂回,又資質(zhì)平庸,皇上根本無意將儲君之位傳給他。況且他流浪在外多年,皇上和我都不忍他再身居高位,操勞費心,只想他衣食無憂做個閑散人?!?p> 羅藝涵終究是心思單純,如此三言兩語便被蒙混過去,她理解的點頭道:“大殿下心性正直,定也會明白娘娘和皇上的苦心的。可是娘娘,如今不管是玉容妃還是劉夫人,您都應(yīng)該早日有個決斷?!?p> 夏侯瑾想了想,然后嘆氣道:“如今憶欽被封了關(guān)內(nèi)侯,且永不入朝堂。漱玉應(yīng)該不會對他有什么想法和動作了。況且憶禧也離不開她母妃……只要她往后安分守己,便罷了。至于劉夫人,是該將她請進宮來,好好訓斥一番?!?p> 聞言,連羅藝涵都不禁氣憤道:“劉夫人犯下如此重罪,娘娘便只是訓斥一番嗎?還有那孫太醫(yī),是萬不可再留在昭嵐殿里的,娘娘還是打發(fā)了比較好?!?p> 夏侯瑾搖手道:“漱玉若是還不滿意,即使我打發(fā)了孫儒,她依然還可以再安插其他人進來。倒不如留著孫儒,如果她真的不知足,變本加厲,我便拿著孫儒,治她的罪。至于劉夫人這邊,她含辛茹苦將憶軒養(yǎng)大,盡管她有私心,犯了錯,但終究是為了憶軒著想,再怎么說也是我夏侯氏的恩人,若她知悔改,倒也不必處罰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