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五日。
潼陽——
前勤殿中,夏侯瑾接過蕭歌山手里的空碗,期待地問道:“如何?”
蕭歌山笑容燦爛的回道:“這是我吃過味道最好的鷓鴣八寶湯?!?p> “是嗎?”夏侯瑾不信,端起碗來聞了聞。
蕭歌山輕輕拉過她的手,揉搓著問:“你素日并不通曉廚藝,如今換著花樣為我下廚,一定很辛苦吧?”
夏侯瑾微微一笑:“總是你為我付出這么多,我能為你做的不過是一些小事。見到你歡喜,我也就不辛苦了。”
蕭歌山感動地道:“只有與你在一起,我才能體會到真正的夫妻之情?!?p> 夏侯瑾突然想起來:“對了。憶軒去川西賑災(zāi),可有進展了?”
蕭歌山有些吃醋的道:“他前天才出發(fā),起碼還要四天才能到,再者他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第一次出門歷練,還惹得你牽腸掛肚的……”
夏侯瑾笑著推了推蕭歌山:“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子爭寵啊?”
“你是我妻子,我是你丈夫,我眼里只有你,自然也希望你眼里只有我,所以不管對方是誰,只要分走了你的注意力,我都會不高興的?!笔捀枭洁凉种罅四笙暮铊氖值?。
夏侯瑾毫不留情的抽出手來,翹起蘭花指朝著蕭歌山腦門彈了一下:“堂堂天子撒嬌,也不怕人笑話?”說罷,夏侯瑾笑嘻嘻的端起食盒走開。
蕭歌山楞楞的摸了摸腦門,看著夏侯瑾歡快離去的背影不禁癡笑,他這輩子從不敢想,有一天能和夏侯瑾有這番情趣。
從前勤殿出來,正好迎面遇見一個宦官,那宦官立刻匍匐大拜:“參見皇后!”
夏侯瑾有些嚇到,許久未見人給她行這般大禮了,這一下還真有點不習慣,她微微頷首:“起來吧。”
“謝皇后!”那宦官起身后,退至一旁給夏侯瑾讓路,夏侯瑾便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隨后將食盒交給隨行的宮女,提著裙擺離開。
宦官進入前勤殿中,撲通一下又行了個大禮。
“行了?!笔捀枭侥眠^奏折看著,頭也不抬的道:“區(qū)區(qū)一千三百里,來回最多十天的路程,你拖拖拉拉去了二十多天,可帶回來有用的消息?”
那宦官先是一番請罪,見蕭歌山不搭理他,才提起正事:“奴才此番去宣化,還打聽到了不得了的消息。這李相瞞君不報,任由燕軍與齊軍圍堵宣化不說,還大開城門,任其暢通無阻的在城中竄訪!”
蕭歌山抬起頭,提醒他說正事:“朕已于昨日收到戰(zhàn)報,遼城已破,蘭州已空。你說點有用的?!?p> 那宦官一聽,立刻言簡意賅的稟報:“李相勾結(jié)敵軍!宣化被圍之時,一直有位姓周的公子進城來和李相見面,還給李相送藥!”
“姓周的公子……”蕭歌山立刻問道:“長什么模樣?”
宦官:“帶著面具,不知道什么模樣,但聽別人說,那人尋著李相求要什么答案?還說可以幫李相奪回松野和嶺南?!?p> 只是帶著面具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此人身份了,蕭歌山一言不發(fā),那宦官又道:“皇上讓奴才以皇后的名義送去荷包,李相不但收下了,還絲毫不嫌棄那荷包老舊,將荷包無比珍惜的掛在了腰帶上。”
好大一會兒,高堂上那人都沒有動靜,宦官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睨了一眼,蕭歌山怒砸了手中的奏折:“真是活膩了!”
蕭歌山刷的一下站了起來,雙手叉腰,來回度步,嘴里念叨著:“李光彥!好大的膽子呀!”
宦官已是嚇得不敢說話,整個人就差趴在地上了。
蕭歌山咬咬牙:“想不到,他非但有覬覦之心,朕花了十年,親手磨的利劍,竟還是一把雙面刃……”
又是過了好一會兒,蕭歌山朝著宦官罵道:“滾出去!”
那宦官屁滾尿流的跑出去以后,蕭歌山靠在龍椅上,痛苦的閉上眼睛。
今年初時,看見夏侯瑾為三個孩子都準備了祈福的荷包,蕭歌山當時和夏侯瑾之間的關(guān)系還不算太好,所以那時蕭歌山并不敢提要求。
幾月后,兩人關(guān)系緩和,蕭歌山才提出也想要一個夏侯瑾親手繡的荷包,那時夏侯瑾毫不猶豫的答應(yīng)了。
后來蕭歌山經(jīng)常往昭嵐殿跑,有一次正好瞧見夏侯瑾在做荷包,雖然夏侯瑾立刻收了起來,但蕭歌山還是看見了,針線盒里有一個墨綠色繡白鶴的荷包,他重用李光彥多年,常常見他腰間掛著一模一樣的荷包,雖是來了潼陽后就未見他佩戴過,可蕭歌山萬萬想不到,那個荷包竟然會出現(xiàn)在夏侯瑾的私物里。
他偷了夏侯瑾的荷包,送去宣化,就是想測試一下李光彥,看看他和夏侯瑾有沒有私情,結(jié)果他毫不避諱的收下了這個荷包,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挑釁!
而且,他居然和周辰?jīng)Q有私交!
周辰?jīng)Q所求,必定關(guān)乎夏侯瑾!
蕭歌山一拳砸在桌子上,怒吼道:“這么多年了!他竟然還來糾纏!”
半響過后,蕭歌山下定決心,寫下密信一封:“得燕北,殺李相。堵靖安,屠齊皇?!?p> 欽安門前,方才從前勤殿出來的那個宦官正好碰見了熟人,兩人熟稔的寒暄起來。
女官道:“紀監(jiān)事,好久不見了,聽聞您這次出了趟遠門,去哪了?”
這姓紀的宦官得意地道:“頭一次替皇上跑腿,是一路向西見識了一番!這各地的風景,和特色的小吃那是百般花樣,目不暇接,只可惜卡著日子,前線打仗不安全,否則真恨不得去三國游歷一番。”
那女官期待的道:“那紀監(jiān)事可帶了特產(chǎn)回來?讓我們同僚都見識一下?”
宦官剛要邀請女官,去品嘗他帶回來的特產(chǎn),突然瞥見后面不知何時候來的夏侯瑾,連忙拉著女官又是匍匐在地上,行了個大禮:“參見皇后!”
夏侯瑾神色冷淡的來到他面前:“紀監(jiān)事,你方才說一路西行之地,可是宣化?”
宦官如何敢說?此去宣化,雖然皇帝沒有明說,但他大概也明白,為的是查實李相和皇后有沒有私情,若說了出來,豈不是要惹大禍了!
宦官打著哈哈道:“沒到宣化呢,明州城都沒去,只是在寧澤轉(zhuǎn)了一圈?!?p> 夏侯瑾聽后,頭也不回的朝前勤殿走去。
她本是要回昭嵐殿的,卻突然想起方才為蕭歌山盛湯時,自己的暖爐放在了桌上,是以才折返回來。
她又如何不知道那紀監(jiān)事在說謊。一路西行,前線打仗,靠近三國邊界,這些都指向宣化。
而方子羨正是在宣化,自己的荷包突然丟失,蕭歌山派人去宣化,這必然是有問題的。
進了前勤殿,看著一片狼藉的奏折,夏侯瑾看向了高堂,蕭歌山焦慮的捂著腦袋,全然沒有注意到夏侯瑾。
夏侯瑾:“皇上?!?p> 蕭歌山驚訝的抬起頭:“你怎么來了?”
夏侯瑾看著他,面色陰郁:“你又做了什么?”
蕭歌山看出了夏侯瑾臉色不對,解釋道:“哦,方才不小心碰翻了奏折……”
他還沒說完,夏侯瑾便道:“你派人去見過李光彥了?”
蕭歌山想都想不到夏侯瑾會這么問,一時也急了:“誰跟你說的?!”
夏侯瑾苦澀一笑:“我的荷包不見了。”
蕭歌山心中大驚,可他還是試圖掩飾:“荷包不見了,從新再做就是了……”
“可人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毕暮铊蝗宦錅I,看著他道:“你說過,會信我。只要是我說的,你都會信?!?p> 蕭歌山一時梗塞,他低著頭,一股恥辱感由然而生,讓他內(nèi)心掙扎。
半響,蕭歌山抬起頭:“阿瑾,你不要誤會,我只是……只是想確認一下……”
夏侯瑾驚恐的搖搖頭,她太了解蕭歌山了,這個人一旦生了疑心,向來是寧可錯殺,不肯錯放。
夏侯瑾:“我竟以為,你會變回阿念……那個,有血有肉的……阿念?!?p> 見狀,蕭歌山慌了,他立刻拿起桌上的密信沖了下來,當著夏侯瑾的面撕個粉碎,緊緊的抱住夏侯瑾,恐慌到聲音都顫抖著,祈求著:“我不殺他!不殺了……我是阿念……永遠都是你的阿念!不要再丟下我了……求你。”
夏侯瑾任由蕭歌山抱著,看向地上的殘片,那上頭的名字,讓她的心像火烹一般痛苦,愚蠢如她,時隔十三年,又再一次交出了真心。
十三年前,她的真心,換來的是被拋棄,是定南侯府里長達一年的酷刑折磨,是武功被廢,窮途末路的囚禁羞辱。
十三年后的今天,她交出真心,嘗試著去信任,接納,愛護??梢琅f改變不了蕭歌山的多疑與暴戾。
夏侯瑾不明白,她無助的問:“為什么?為什么你要一次次的打破我的幻想?我差點……我差點又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平淡美滿的生活下去。”
“我沒有……阿瑾,我錯了?!笔捀枭讲豢戏砰_夏侯瑾,他含著淚,一遍又一遍的承諾:“我會改的…我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保證…我永遠信你,永遠不疑心你!阿瑾和阿念…一定會幸福的……”
聽著這番話,夏侯瑾心軟了,她想再給蕭歌山一個機會,也想再給自己一個機會,但是此時此刻,她沒辦法告訴蕭歌山,她需要冷靜一下
從蕭歌山的懷里抽離出來,她伸手輕輕擦拭蕭歌山的淚,良久……
她收回手來,輕聲道:“沒有人告訴我,是我猜的,你不要怪罪任何人。”
說罷,夏侯瑾轉(zhuǎn)身,蕭歌山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阿,阿瑾?你原諒我了?”
夏侯瑾沒有回頭,輕輕嗯了一聲:“我只是有點累了,想回去休息?!?p> “好,好?!笔捀枭酱饝?yīng)著:“你好好休息……我明日休沐……陪你好不好?”
夏侯瑾垂著眼,輕輕抽回手,慢慢的走出了前勤殿……
蕭歌山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整個人悵然若失……
蕭歌山閉上眼,仰頭深吸了一口氣。
再低下頭時,他招了招手,一個小太監(jiān)躬身走了過來:“皇上?”
蕭歌山:“那個紀監(jiān)事,朕再也不想見到他了?!?p> 小太監(jiān)心下了然,回答道:“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