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心潮暗涌

　　“碰巧?！比~空城簡短回答道，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碰巧？夏珺將信將疑，但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了。她想，千葉山莊消息靈通，或許也正好得知梁景行詳細(xì)處所，葉空城出現(xiàn)在這附近，也不足為奇。

　　但此刻，她面對葉空城，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前面自己心心念念要尋找梁景行，在他面前信誓旦旦稱景行不會做傷害無辜之事，如今自己卻落得這個下場，好像有些咎由自取。即便現(xiàn)在僥幸逃出，也是靠了他當(dāng)初未卜先知給的毒·藥。她是該開口道謝，還是道歉？

　　葉空城仿佛看穿了夏珺的局促，沒有詢問她關(guān)于梁景行的事，轉(zhuǎn)移了話題：“你現(xiàn)在是要去哪里？”

　　“去陸府。”夏珺記起來正事，突然又想起來自己從未問過陸蕭然住處的所在，便問向葉空城，“你知道陸蕭然的府邸在哪里么？”

　　“在彭城郡邊境，與永川縣接壤，離這里大概一日行程?！比~空城答道，又問道，“你去陸府找陸蕭然？”

　　夏珺沒有直接回答，沉默了片刻。她不想道出梁景行的計劃，她還是不愿讓人知道他的不好行徑，也許是在下意識里不愿承認(rèn)他品行的改變。

　　“是不是梁景行要對陸府動手？”葉空城一語中的。

　　夏珺驚詫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能猜到這件事。

　　葉空城看了她一眼，緩緩說道：“從明道大會之事便能看出，梁景行現(xiàn)在正在對明道門派動手，而且沒理由一次就停手。你從他的處所翻墻出來，又要匆忙趕往陸府，肯定是他要對陸府有所不利，被你察覺?！?p>　　夏珺也知道瞞不過他，沒有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

　　“三日后是陸開運(yùn)的五十大壽，陸府大宴賓客，梁景行一定會挑那個時候下手?！比~空城又接著說道，“只是......他的目標(biāo)不見得真的是陸府。”

　　“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只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我目前也不清楚他的具體目的?！?p>　　葉空城說著，忽然瞥見夏珺的衣衫被細(xì)雨淋濕了大半，在這寒氣逼人的深秋里有些不自覺地瑟縮，于是提議道：“別雨中站著說話了，我在這彭城郡西邊有處住宅，你去那里換身干衣服吧?！?p>　　“可我想直接趕去陸府，我怕會來不及?！?p>　　“陸府設(shè)宴是三日后，梁景行不會早于那時候動手，現(xiàn)在天色已晚，你趕去也做不得什么，不如從長計議，好好安排。”

　　夏珺仍舊有些猶豫...

　　“你是在擔(dān)心我偷窺你更衣么？”

　　夏珺臉暮的一下紅了，其實她并非擔(dān)心這個，只是，葉空城什么時候變得這般愛開玩笑了？但也沒有理由不同意了，況且，若能說服葉空城一道同去幫助陸蕭然，一定會比她單打獨(dú)斗強(qiáng)多了。

　　就這樣，夏珺隨著葉空城行走了大約半個時辰，來到了彭城郡西邊的一處宅子。這宅子從外觀看來就是普通民宅，四四方方，面積不大，紅瓦土墻，帶有一個農(nóng)家小院，角落栽種一棵盤虬臥龍的古樹。宅子承襲了千葉山莊簡單質(zhì)樸的風(fēng)格，空曠無華，但為了與街坊住宅融為一體，布置比山莊的房屋更富生活氣息。

　　夏珺沒想到，這樣一棟看似尋常人家的不起眼的宅子，竟然是屬于千葉山莊的。葉空城到底在多少地方置備了落腳之地？

　　她正疑惑間，突然見到從正屋大門內(nèi)走出一名綠衣女子，著尋常布衣，蜂腰削肩，干凈利落，不是綠蘿還是誰？

　　她見到了隨葉空城一道走進(jìn)大院的夏珺，迎過來，施施然一行禮：“綠蘿見過夏小姐?！?p>　　“你怎么會在這里？”夏珺有些驚喜，沒想到綠蘿也從千葉山莊下來了。

　　“是少主讓我前來此處，服侍小姐您?！?p>　　“我？”夏珺很詫異，葉空城怎么會料到今日自己會來這里？她想回頭詢問葉空城，但一轉(zhuǎn)頭已瞧不見他的蹤影，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在院落中了。

　　“夏小姐請隨我來?！本G蘿將夏珺引至正屋，穿過正廳來到后面的一間臥房內(nèi)，衣架上早已備好了一套干凈的服飾，是夏珺平常所穿衣衫樣式，看起來似乎是新的。

　　“這是？”

　　“小姐的衣裳已經(jīng)被雨淋濕了，我服侍小姐更衣?！?p>　　“啊，不必了，我自己來?！毕默B仍舊不習(xí)慣有人伺候自己，說著自己解下外衫，然后更換上了所備服飾的外衫。

　　“小姐里面的衣物為何不換？是不喜歡這件衣裳么？”

　　“不是，里面衣物并未淋濕，所以暫時不必?fù)Q了。”夏珺覺得白接受人衣裳還是不好，又不好拒絕綠蘿請她更衣的好意，就勉強(qiáng)換了淋濕的外衫。更何況行至半路，其實已雨過天晴，里面的衣物確實沒有濕透。

　　綠蘿見夏珺如此堅持，也不再勉強(qiáng)。只是見夏珺并不完全接受少主的好意，有些失望。

　　夏珺換好衣裳，與綠蘿說著閑話。

　　“你們來此地，是有什么任務(wù)么？”

　　綠蘿思考了一下，道：“算是吧?！?p>　　夏珺見綠蘿沒有多說，也不再過問，走出正屋來到院子，見天色已經(jīng)全然暗了下來，一輪明月高懸，銀暉灑滿院落。葉空城一人佇立于院中，抬頭眺望著明月，不知在思考什么。月色照映著他的一襲白衣，整個人都散發(fā)出淡淡的皎潔光彩，好似水墨中人。

　　夏珺走了過去，葉空城聽到腳步，回過頭來，看到夏珺只更換了最外層的罩衫，略一沉頓，但沒有說什么。

　　“謝謝，你的收留和......衣裳?！?p>　　“不客氣?！?p>　　兩人陷入了沉默，葉空城再次轉(zhuǎn)過頭去眺望明月。

　　過了一會，夏珺又再次開口：“還有，謝謝你的錦囊。”

　　葉空城背對著她，說道：“我很遺憾，它能派上用場?！?p>　　“不，是我自己一意孤行，沒有聽你的意見。我沒有想到，人心的變換，可以在短短幾年之間?！?p>　　“其實無論梁景行怎樣行事，他對你還是有情意的，為了不將你牽連其中，也做了很多努力?！?p>　　“你怎么會知道的？”

　　“因為商陸之死太過蹊蹺，摸排他的行蹤，那段日子有過交集的唯一非山莊之人便是你。況且以他那樣的高手，不是一般人能輕易解決的。因此，應(yīng)該是梁景行派手下去斬斷你的線索而殺了他。”

　　“他是因我而死的？”夏珺聽到這個，有些愧疚，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讓她的心一下沉甸甸的。

　　“與你無關(guān)，不必過分自責(zé)?！比~空城對手下之死并未表現(xiàn)出過多的憤怒，但隨即又補(bǔ)充了一句，“你可以通過對綠蘿好一些來彌補(bǔ)?！?p>　　“嗯？”夏珺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其實夏珺能看出來，葉空城對手下表面淡淡的，但一直頗為上心，若不然也不會一直在調(diào)查死因。但他所謂的彌補(bǔ)綠蘿又是為何意？

　　夏珺正要詢問，正好這時綠蘿也從正屋走了出來，說飯已備好，請兩人進(jìn)去用食。三人便一同向正屋內(nèi)的正廳走去。

　　夏珺與葉空城兩人內(nèi)相對而坐，綠蘿在一旁站立伺候。夏珺吃著飯食，偷瞄著對面，見葉空城吃得很匆忙，她也找不到話題開口，便也默默吃著。

　　用餐完畢，葉空城打了聲招呼，便走出正屋，朝著院子西側(cè)的幾間排屋走去。

　　夏珺看他的樣子好像是要回房休寢，正欲叫住他，讓他住這正屋。

　　綠蘿攔住了夏珺，道：“小姐，少主吩咐了，正屋給您居住，一應(yīng)陳設(shè)都是為您準(zhǔn)備的?！?p>　　“可這房間不是葉空城自己平日住的么？”夏珺想，自己一來便占了最好的房間，是否不太妥當(dāng)。

　　“少主平日也不大來這宅子，況且您一來，最好的便自然是您居住了?！本G蘿笑答道，仿佛理所當(dāng)然之事。

　　夏珺聽綠蘿這么一說，又看到她的神情，便明白她是何意。又想到在千葉山莊的最后一晚與葉空城的相處，想到他似有似無的暗示，及至現(xiàn)在收留自己，為自己備好了最好的一應(yīng)所需物，似乎葉空城的好意已經(jīng)越來越明朗。

　　但是自己真的能夠坦然接受么？此前一門心思在梁景行之事上，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一切與自己預(yù)期相悖，就要轉(zhuǎn)而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么？那這樣的話，她又將葉空城當(dāng)成了什么呢？理想幻滅之后的寄托，美好破滅之后的慰藉？這樣對葉空城是否太不公平？

　　夏珺在想這一切的時候，沒意識到自己的表情陷入呆滯。綠蘿見夏珺并沒有欣然接受，有抗拒之意，加上之前對夏珺此行的目的有所耳聞，便也收起了笑容。

　　綠蘿深吸了一口氣，正視夏珺說道：“您知道少主此行的目的是為何么？”

　　“是什么？”

　　“為了來找您?！?p>　　“找我？”

　　“其實在您下山后，一路上都會有您的消息傳來，直到三日前傳來急報稱您被關(guān)押了，少主一聽說便立即親自下山趕往彭城郡?！本G蘿繼續(xù)說道，“一到彭城郡，少主便一直在您所在的住宅附近守著，同時在下山后不久也派人將我接來。我想，可能是我以前服侍過小姐您，希望您能獲得最大的舒適吧?！?p>　　所以，葉空城會正好出現(xiàn)在梁景行的竹集館附近，不是碰巧，而是專程在那里等候著，而且，可能已經(jīng)不止一天了。夏珺想到這里，內(nèi)心泛起了一種莫名的情緒。一直以來，她都是是孤孑一人，遇到了梁景行后，生命中就有了依靠，現(xiàn)在梁景行得而復(fù)失，她又回到了煢煢獨(dú)立的狀態(tài)。但現(xiàn)在，她知道了有另一個人，在等候她，守護(hù)她，無論這份情誼她現(xiàn)在是否能夠接受，但她暗淡的生命里似乎有了一絲光束，給了她些微的暖意。

　　“少主......對您很好?！?p>　　綠蘿這簡短的一句話，卻擊中了夏珺的心。

　　是啊，葉空城確實對她很好。她又想起在旅店被阿六襲擊時，自己脫口而出喊的是葉空城的名字。雖然她一直對葉空城抱有敬畏和距離，但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感覺，是葉空城讓她找到了梁景行，助她救陸蕭然，幫她采草藥，在陡坡上拉了她一把，救她于聞道大師手中，帶她回山莊調(diào)養(yǎng)身體......細(xì)數(shù)起來，一路上的逢兇化吉，并不全然是靠自己，而是因為葉空城在身邊。是他一直在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讓她從危險中全身而退，也永遠(yuǎn)都有辦法將問題解決得干凈利落。

　　回想了這一路發(fā)生的種種事情，夏珺發(fā)現(xiàn)，雖然嘴上說著同伴之情，但在心里從來沒有將葉空城真正視為自己人，也就忽略了他的付出。其實自己一直都沒有好好向他道謝，為他所做的一切。

　　想到這里，夏珺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悸動，她想向葉空城鄭重地表示謝意，連同陸蕭然的那份一起。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差點驚呼出來。

　　今天是晦日！